第1章 黄蓉夺海图
暴风像一群被激怒的海神,疯狂地撕扯着海面。墨汁般浓重的乌云沉沉压下来,几乎要碾碎底下那艘挣扎的官船。巨浪如同连绵不绝的山峦,每一次凶悍的撞击都让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龙骨仿佛随时会寸寸断裂。冰冷咸腥的海水如同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砸在甲板上,瞬间又汇成湍急的溪流,裹挟着散落的杂物冲向船舷,坠入外面那片沸腾的深渊。
黄蓉蜷缩在底舱一处勉强干燥的角落,湿透的粗布衣衫紧贴着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易容的蜡黄脸孔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更显憔悴,只有那双灵动异常的眼睛,在低垂的眼帘下偶尔闪过鹰隼般锐利的光,穿透这令人窒息的混乱,牢牢锁住舱室另一端那个被严密守护着的黑漆木匣。
那里面,便是她此行的目标——蒙古密使赤鲁台携带的、足以撕裂南宋千里海疆的致命图纸。
又一个巨浪如攻城锤般狠狠砸在船体侧面。整艘船猛地向左倾斜,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声!舱壁上的木板“咔嚓”一声爆裂开来,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决堤的洪流,咆哮着涌入。惊呼声、惨叫声、器物翻滚碰撞的巨响瞬间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波涛声中。
“触礁了!船要沉了!”
死亡的阴影伴随着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底舱。黄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她猛地抛起,身体狠狠撞在坚硬的舱壁上,眼前一黑,咸涩的海水立刻灌满了口鼻,肺腑如被冰针穿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在冰冷与窒息中奋力挣扎,手脚并用,凭着记忆和最后一丝清醒,拼命向上层甲板的方向扑腾。
意识在冰冷与窒息中沉浮,每一次挣扎都耗尽力气。混乱中,她仿佛看到赤鲁台那凶悍的蒙古武士试图扑向木匣,却被一个翻倒的巨大木桶狠狠撞开;而那位朝廷的赵大人,则死死抱着舱柱,肥胖的脸上写满了绝望的惊骇。冰冷的海水彻底吞没了视线,世界只剩下咆哮的水声和刺骨的寒。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推上了水面。黄蓉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带着咸腥和雨水的空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前模糊一片,暴雨依旧疯狂抽打着脸颊。她发现自己正被汹涌的浪涛裹挟着,冲向一片黝黑的轮廓——那是陆地!
求生的意志支撑着她,手脚并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划水,对抗着试图将她重新拖回深渊的暗流。终于,一个浪头将她狠狠拍在粗糙而坚硬的物体上。是礁石!她死死抓住那凹凸不平的岩面,指甲几乎要抠进石缝里,任由下一个浪头打在身上,也绝不松手。冰冷的海水退去,她挣扎着向上攀爬,每一次移动都耗尽力气,终于完全脱离了那噬人的海水,瘫软在湿漉漉的礁石上,剧烈地喘息着。
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身体,带走仅存的热量。她强撑着抬起头,环顾四周。自己正身处一片嶙峋怪石的海滩边缘。更远处,是茂密得近乎阴森的丛林,墨绿色的树冠在风雨中狂乱地摇摆,像无数扭曲的手臂。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丛林背后,那座拔地而起、直插乌云的巨大山体。它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山顶处笼罩着浓厚的、仿佛凝固的灰白色烟雾,即使在狂风中也不见丝毫飘散。一股淡淡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焦糊味,混杂在湿咸的海风里,丝丝缕缕,挥之不去。
这是一座火山岛。一座活着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火山岛。
海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影,都是被海浪冲上来的幸存者。呻吟声、呛咳声、惊魂未定的低语声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微弱。
黄蓉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这些狼狈不堪的身影。很快,她看到了目标:那个黑漆木匣!它正卡在不远处两块礁石的缝隙中,被一个涌上来的浪头冲刷着,微微晃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酸痛,手脚并用地向木匣爬去。冰冷的海水浸透了粗布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湿漉漉的匣子边缘时——
一只穿着精致鹿皮靴、沾满泥泞的大脚,猛地踩在了木匣之上!力道之大,甚至压碎了匣子一角。
黄蓉猛地抬头。踩住木匣的,正是那个朝廷派来“护送”蒙古使团、实则贪婪成性的钦差大臣赵有财!他那张肥胖的脸上,惊魂未定尚未褪去,却已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所覆盖。雨水顺着他油腻的发髻和腮边的肥肉流下,他死死盯着脚下的木匣,眼神炽热得如同饿狼看到了鲜肉。
“宝贝!我的宝贝!”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贪婪的颤抖。
几乎是同时,另一边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一个壮硕的身影猛地从一堆乱石后跃起,如同被激怒的黑熊,正是蒙古密使赤鲁台!他赤红着双眼,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肌肉虬结的手臂猛地挥开挡路的幸存者,目标直指赵有财脚下的木匣。
“赵狗官!放开!那是大蒙古的东西!”赤鲁台吼声如雷,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赵有财被这凶悍的气势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脚下那象征权势和财富的木匣又让他死死钉在原地。他色厉内荏地尖叫:“大胆!本官乃朝廷钦差!此物…此物乃重要证物,理应交由朝廷处置!你…你想造反吗?!”
“放屁!”赤鲁台根本不吃这套,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劲风就朝赵有财抓去,“杀了你这狗官,东西一样归我!”
眼看两人就要在礁石滩上为了木匣扭打起来,一个阴冷滑腻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幽幽地插了进来:
“两位大人,火气何必这么大?天降横祸,大家流落这荒岛绝地,同是天涯沦落人,理当同舟共济才是。”
说话的是个女人。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站在稍高一点的一块礁石上。一身墨绿色的紧身劲装湿透了,更勾勒出她妖娆的身段,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脊背发凉的冷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缠绕的一条猩红色腰带,上面用金线绣着扭曲的、难以辨认的虫豸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
“五毒娘子?”赤鲁台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认出了这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用毒高手。
赵有财显然也听过这女人的凶名,肥胖的身体又抖了抖,下意识地离那猩红腰带远了些。
五毒娘子轻轻一笑,目光扫过赵有财脚下的木匣,又掠过赤鲁台和周围惊魂未定、慢慢聚拢过来的幸存者们——有赵有财的侍卫,有赤鲁台的蒙古武士,也有几个船上原本的水手和杂役,包括易容后的黄蓉。
“瞧瞧,多好的地方,”五毒娘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唱,“天意留我们在此。这匣子里的东西,自然是无主之物,有德者居之。不过嘛…眼下活下去才是正经。不如,我们先分一分?”
她的话音刚落,三方势力立刻泾渭分明地行动起来。赵有财在侍卫的保护下,死死护住木匣,退向海滩东侧一片相对平坦、靠近密林边缘的开阔地,迅速开始清理杂物,扎下简陋的营盘。赤鲁台则带着他那几个彪悍的蒙古武士,占据了西侧一处背靠巨大礁石、易守难攻的高地,眼神凶狠地监视着另外两方。五毒娘子身边只跟着两个沉默寡言、眼神阴鸷的汉子,她选了南边靠近一处浑浊水洼的地方,那里草木异常茂盛,隐约可见一些颜色艳丽得诡异的菌类。三方各自为营,互相对峙,紧张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比这火山岛上的硫磺味还要浓烈。
黄蓉混在几个水手杂役中,被赵有财的侍卫粗鲁地驱赶到东边营地边缘的角落,勒令他们负责捡拾柴火、寻找淡水。她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蜡黄的假脸上,顺从地应着。没人注意到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双灵动的眸子正飞速地扫视着整个海滩、营地和远处那座沉默的火山。
木匣暂时安全地被赵有财锁进了一个临时拼凑的木箱,由两个心腹侍卫日夜看守,就放在他那顶最显眼的破帐篷里。赤鲁台那边,蒙古武士们警惕地擦拭着弯刀,眼神如鹰隼。五毒娘子的人则神神秘秘地在营地周围的草木间游荡,似乎在采集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猜忌、贪婪和随时可能爆发的血腥气。
黄蓉抱着捡来的枯枝,走到营地角落一个临时垒起的土灶边。负责给赵大人做饭的老厨子被海浪卷走了,一个临时被抓来的杂役正笨手笨脚地对着几块干粮和一条死鱼发愁。黄蓉默默蹲下,接过那杂役手里的东西。
她动作麻利地清理死鱼,指节在鱼鳃处巧妙地一捏一挑,腥臭的内脏便滑落出来。几根枯枝在她手中折断、交错,一个简易却稳固的烤架转眼搭好。她甚至从湿透的衣襟内袋里,摸出几个用油纸包着、居然奇迹般没被海水完全泡烂的小布包——那是她易容混上船前,习惯性藏在身上的几味应急的香料:磨碎的野花椒,一小撮盐霜,还有几片干枯的橘皮。
火苗在湿柴上艰难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黄蓉将处理干净的鱼穿在临时削尖的树枝上,置于火上,手指翻动间,那几味香料被她精准而均匀地撒落。火焰舔舐着鱼身,油脂渗出,滴入火中,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很快,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焦香、辛香和淡淡果香的浓郁气息,如同拥有实质的触手,猛地从这简陋的土灶边升腾而起,蛮横地撕裂了海滩上潮湿阴冷、混杂着硫磺和恐惧的空气!
这香气霸道无比,瞬间盖过了雨后的土腥、海水的咸涩,甚至压过了那若有若无的硫磺焦味。它钻入每个人的鼻腔,挑动着最原始的饥饿本能。
离得最近的一个赵有财侍卫,正警惕地抱着长枪站岗,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他尴尬地咽了口唾沫,眼睛死死盯住那在火上渐渐变得金黄焦脆的烤鱼,喉结上下滚动。
营地里,无论是忙着搭建窝棚的,还是擦拭武器的,动作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一道道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渴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投向那个蹲在土灶旁、毫不起眼的黄脸厨娘和她手中那条香气四溢的烤鱼。
就连远处高地上,一个正啃着硬邦邦肉干的蒙古武士,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伸长脖子,用力嗅了嗅空气,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馋涎。
黄蓉仿佛毫无察觉。她专注地盯着火上的鱼,用小刀在鱼身上划开几道浅浅的口子,让香料的味道更好地渗入。那香气愈发浓郁醇厚,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所有幸存者紧绷又脆弱的神经。
饥饿,这种最原始也最强大的欲望,在这绝望的孤岛上,被这一缕奇异的香气彻底点燃了。
接下来的两日,火山岛上那诡异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得更为激烈。三方势力如同绷紧的弓弦,为了争夺岛上有限的生存资源——几处微小的淡水洼、几棵能结酸涩野果的树、偶尔被冲上海滩的死鱼——爆发了数次小规模的冲突。每一次冲突都伴随着咒骂、推搡,甚至拔刀相向,留下几具无人收殓的尸体和更深的仇恨。
赵有财愈发焦躁,他帐篷里那口锁着木匣的箱子成了他的心病,既要提防赤鲁台的蛮横抢夺,又要小心五毒娘子无声无息的毒物。赤鲁台则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猛兽,暴躁地低吼着,不断派出武士在营地边缘挑衅试探。五毒娘子依旧神出鬼没,她营地周围的草木颜色变得更加诡异艳丽,空气中偶尔飘过一丝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异香,让所有靠近的人都心惊胆战。
就在这种压抑的、一触即发的氛围中,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幸存者们中间悄然荡开涟漪。
“听说了吗?东边营地那个黄脸厨娘…要在她那土灶边开席了!”
“开席?在这鬼地方?有什么可吃的?”
“嘿,别不信!昨天下午,有人亲眼看见她带着几个人往林子深处去了,回来时提着几只肥得流油的野兔!还有人看到她在海边礁石缝里摸到了好大的螃蟹和牡蛎!”
“不止呢!她那双手,简直神了!昨天我去东边送柴火,瞧见她用石头垒了个怪模怪样的土窑,把那些兔子收拾干净了抹上不知道啥东西塞进去烤…那香味飘出来,我的亲娘哎!差点把我魂儿都勾走了!”
“真的假的?比赵大人小灶里的熏肉还香?”
“呸!赵大人那熏肉都硬得能当砖头使了!那厨娘烤出来的兔子,听说外皮焦黄酥脆,里面嫩得能滴出汁水来!还有那螃蟹,用海水煮了,就撒了点她带的粉末,那鲜味…啧啧啧,听说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她还放出话来,说是感念老天爷留咱们一条命,也感谢大家伙这些天帮忙捡柴火、找吃的。今晚日落时分,就在她那土灶边,摆一场‘百珍宴’,谁饿了都能来,管够!”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风,迅速吹遍了三个营地。饥饿的肠胃被撩拨得更加难受,对食物的渴望压倒了部分猜忌。人们私下里议论着,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怀疑。
日落将近,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和那座暗红色的火山涂抹得一片凄艳。海滩东侧,黄蓉的“宴席”场地已经布置得有模有样。几堆篝火熊熊燃烧,驱散着傍晚的寒意和湿气。几块相对平整的大礁石充当了临时的案板,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放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珍馐”:
烤得恰到好处、表皮焦糖色、油脂滋滋作响的整只野兔;用巨大贝壳盛着的、堆成小山的清煮海蟹和牡蛎,蟹壳红亮,牡蛎饱满;几串用削尖树枝串起的、烤得外焦里嫩的海鱼,散发着浓郁的辛香;甚至还有用宽大树叶包裹着的、蒸熟的某种块茎,热气腾腾,散发着朴实的甜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诱人的混合香气——肉类的焦香、海鲜的咸鲜、香料的辛烈、植物的清甜——霸道地笼罩着这一小片区域,将硫磺味彻底驱逐。
越来越多的人被这香气吸引过来,聚集在篝火周围。赵有财的侍卫、赤鲁台的武士、五毒娘子的随从,以及那些身份低微的水手杂役们,都围拢过来。他们吞咽着口水,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食物,却又碍于各自的阵营和对峙的气氛,不敢轻易上前。
就在这时,黄蓉端着一个用半边葫芦做成的大碗,走到最中央的篝火旁。碗里是热气腾腾、奶白色的浓汤,汤面上点缀着翠绿的野菜碎末。
“各位爷,”她操着刻意粗哑的嗓音,脸上带着卑微讨好的笑容,“天可怜见,咱们流落这荒岛,也算是有缘。老婆子别的本事没有,就这点灶台上的功夫,承蒙大家这些天帮衬,寻了点山野海味,弄了这么一桌粗陋席面。不敢说什么‘百珍’,只求能给各位爷填填肚子,暖暖身子!”
她环视一圈,目光在赵有财、赤鲁台和五毒娘子三人藏身的帐篷方向短暂停留了一下,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东西不多,但管够!老婆子斗胆,想请几位贵人也赏个脸?赵大人、赤鲁台大人、五毒娘子!这荒岛风寒露重,几位贵体要紧,也来喝碗热汤,暖暖肠胃吧?就当是…老婆子替这老天爷,给几位压压惊!”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三个帐篷上。这邀请,无异于在紧绷的钢丝上跳舞!
片刻的死寂。赵有财那顶最华丽的破帐篷帘子最先掀开。赵大人腆着肚子走出来,脸上努力维持着威严,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金黄的烤兔和红亮的螃蟹,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身后跟着两个全副武装、警惕四顾的侍卫。
紧接着,西边高地上,赤鲁台魁梧的身影也出现了。他脸色阴沉,带着审视和怀疑,但食物的香气显然也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他身后只跟着一个最信任的贴身武士,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最后,是南边。五毒娘子营地那片颜色妖异的草丛动了动,她慢悠悠地踱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针,扫过食物,扫过人群,最后落在黄蓉身上,带着一丝玩味。她身边跟着一个沉默的随从。
三位头领,竟真的被这“百珍宴”的香气和厨娘那番“替老天爷压惊”的话,引到了这篝火环绕的中心!
篝火跳跃,光影在每个人脸上明灭不定,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浓郁的香气非但没有驱散紧张,反而像一层粘稠的油脂,覆盖在紧绷的空气中,令人窒息。赵有财、赤鲁台、五毒娘子三人隔着篝火呈品字形坐下,彼此间目光碰撞,火花四溅,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与敌意。他们的随从则如临大敌,手按武器,紧张地护卫在主子身后几步之外。
黄蓉像个最恭顺的仆人,脸上堆着卑微的笑,佝偻着腰,开始为三位“贵人”布菜。她先将一大块烤得焦黄流油、最肥美的兔后腿肉,小心翼翼地用宽大的树叶托着,恭敬地放在了赵有财面前。
“赵大人,您请!这是老婆子特意挑的,最是酥烂入味!”她刻意将“特意”二字咬得微重。
赵有财看着眼前香喷喷的兔腿,喉结猛地滚动一下,但脸上却竭力摆出矜持。他刚拿起小刀想切割,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自己帐篷的方向——那里锁着至关重要的木匣。
黄蓉仿佛没看见他的眼神,又用另一片干净叶子盛了几只最大最肥、红得发亮的螃蟹,堆得冒尖,送到了赤鲁台面前。
“赤鲁台大人,您请尝尝这海蟹!刚捞上来就煮了,最是新鲜!老婆子用海水煮的,只加了点提味的料,鲜得很!”她说话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赵有财的帐篷,又飞快收回,脸上依旧是那副讨好的笑容。
赤鲁台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只螃蟹,粗鲁地掰开蟹壳,露出里面雪白饱满的蟹肉。浓郁的鲜香扑鼻而来。他贪婪地嗅了嗅,正要大快朵颐,黄蓉那番“特意”和“提味料”的话,却像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心里。他猛地停下动作,狐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螃蟹,又抬眼死死盯住赵有财那张肥胖的脸和那口锁着木匣的箱子。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这厨娘是赵狗官的人?这蟹…会不会…?
黄蓉恍若未觉,最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奶白浓香的鱼汤,送到了五毒娘子面前。
“五毒娘子,这海岛上湿气重,喝碗热汤驱驱寒最好。”她声音放得轻柔了些,“汤里放了点岛上采的野姜和香草,暖身子的。”
五毒娘子没动那碗汤。她那双狭长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噙着那丝招牌的、令人心底发毛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黄蓉,又缓缓扫过赵有财和赤鲁台。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腰间那条猩红色的、绣着诡异虫豸图案的腰带,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皮肤。
“哦?”五毒娘子的声音又轻又慢,带着一种滑腻的质感,像毒蛇在沙地上游走,“厨娘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嘛…”她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针,直刺黄蓉,“老婆婆,你这汤里的‘野姜’,看着倒是新鲜,可我怎么瞧着…叶片边缘的锯齿,有点像我以前在滇南见过的一种‘麻心草’呢?那东西啊,味道是辛香,可吃下去,半个时辰后,手脚就会麻得像不是自己的哦。”
她这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篝火旁原本还有些吞咽口水的声音瞬间消失了。赵有财刚切下一块兔肉正要往嘴里送,闻言手一抖,油腻的肉块“啪嗒”掉在地上!他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兔腿,又猛地抬头看向五毒娘子,最后死死盯住黄蓉,厉声尖叫:“毒妇!你想害本官?!”
赤鲁台的反应更为激烈!他“哐当”一声将掰了一半的螃蟹狠狠砸在地上,霍然起身,腰间弯刀“锵”地一声出鞘半尺!他双眼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凶狠的目光先是在黄蓉脸上一剜,随即像找到了宣泄口般,猛地转向赵有财,咆哮如雷:“赵狗官!果然是你这奸贼指使!想用毒食害老子,好独吞宝贝?!老子先宰了你!”他根本不等对方辩解,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扑向赵有财!
“保护大人!”赵有财身后的侍卫惊叫着拔刀迎上。
“赤鲁台!休得放肆!”赵有财的侍卫头目也怒吼着抽刀冲来。
篝火旁瞬间乱成一团!刀光剑影骤然撕裂了食物的香气!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响彻海滩!赤鲁台势如疯虎,弯刀挥舞得密不透风,赵有财的两名侍卫拼死抵挡,但显然落了下风,血花飞溅!
周围的普通水手和杂役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远离这突然爆发的修罗场。
混乱中,五毒娘子依旧端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端起那碗鱼汤,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冷冷地扫过混乱的战场,最后落在那个正“惊慌失措”地试图躲到一块礁石后的黄脸厨娘身上。
“有意思。”她红唇微启,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她身边那个沉默的随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鹿皮囊上。
黄蓉缩在礁石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背脊却挺得笔直。篝火跳跃的光影在她蜡黄的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掩藏在卑微伪装下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映月,冷静地计算着场中每一个瞬息万变的细节。
赤鲁台不愧是蒙古军中悍将,一把弯刀使得泼风一般,凶悍绝伦。赵有财那两个侍卫虽然也算好手,但在他狂暴的攻势下,只支撑了不到十招。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弯刀带着凄厉的风声,从一个侍卫的颈侧抹过,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那侍卫哼都没哼一声,像截木头般栽倒在地。
另一名侍卫被同伴的鲜血溅了一脸,惊骇之下动作一滞。赤鲁台眼中凶光大盛,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左手如铁钳般猛地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骨头!同时右膝如同攻城锤,狠狠撞向对方小腹!
“呃啊!”侍卫惨嚎一声,身体痛苦地弓起。赤鲁台顺势夺过他手中的刀,反手一刀,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切开了他的喉咙!血如泉涌,侍卫捂着脖子,嗬嗬作响地倒了下去,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第2章 逃离火山岛
(紧接上文:黄蓉抓起黄药师留下的册子和装有南宋海防图的木匣,在火山剧烈震动和金属塔嗡鸣加剧的警报声中,朝着甬道入口疾掠而去!)
甬道内的震动比外面感受得更为强烈!头顶和两侧覆盖着琉璃状凝结物的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细小的碎石和尘埃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那脉动的蓝光变得狂乱闪烁,将狭窄的通道映照得如同通往地狱的鬼蜮之路。空气中硫磺和焦糊的味道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更夹杂着一种金属过热后的刺鼻腥气。
黄蓉将逍遥游身法催动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青烟。她一手紧抱沉重的木匣,另一手死死攥着那本温润的册子,仿佛攥着父亲留下的一线生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爹爹的警示绝非虚言,“地脉将倾”的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轰隆——!!!”
身后洞窟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整座火山的内脏都被撕裂!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坍塌声!一股灼热无比、裹挟着碎石和刺鼻浓烟的气浪如同咆哮的火龙,从甬道深处猛扑而来!
黄蓉只觉得后背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撞上,护体真气剧烈震荡,气血翻涌!她闷哼一声,借着这股狂暴的推力,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就在那毁灭性的热浪即将将她吞噬的瞬间,她终于冲出了甬道口!
眼前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外面已非她来时模样。天空被火山喷发的浓烟彻底遮蔽,如同黑夜提前降临。无数燃烧的巨石(火山弹)如同地狱的火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尖啸着砸向岛屿各处,每一次撞击都引发剧烈的爆炸和冲天火光。暗红色的岩浆如同大地的伤口中流出的脓血,正从山腰更高处的几道巨大裂口中汹涌而出,缓慢而无可阻挡地向下流淌,所过之处,一切草木、岩石都被吞噬、融化,腾起滚滚黑烟。空气中弥漫着致命的火山灰和有毒气体,灼热呛人。
她所在的这片山腰平台也在剧烈摇晃,脚下滚烫的岩石不断开裂。更糟糕的是,她来时攀爬的那片相对平缓的乱石坡,此刻已被一道新撕裂的、流淌着暗红熔岩的沟壑拦腰截断!熔岩的温度高达上千度,隔着数十丈距离,那灼人的热浪已扑面而来,皮肤阵阵刺痛。
退路已断!唯一的生机,只能是顺着山势,向岛屿更低的海岸线方向突围!
黄蓉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如电,迅速扫视着这如同炼狱般的山坡。岩浆流淌的速度相对较慢,但覆盖范围广,且不断产生新的支流。火山弹则毫无规律,防不胜防。她必须找到一条在熔岩河流间隙穿行、同时能最大限度规避空中打击的路线。
她深吸一口滚烫刺鼻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灼痛,将逍遥游身法中“凭虚御风”、“踏雪无痕”的精髓发挥到极致。脚尖在滚烫的、微微震颤的岩石上轻点,身形如风中柳絮,又如穿花蝴蝶,在喷溅的岩浆、滚落的碎石和呼啸而下的火山弹之间惊险万分地穿梭。
一块水缸大小的火山弹带着刺耳的尖啸,裹挟着炽热的气浪,直直砸向她前方必经之路!黄蓉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一个侧身急旋,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滑出数尺,险之又险地从那燃烧巨石的边缘掠过!灼热的气流燎焦了她几缕鬓发,后背衣衫瞬间被汗水浸透又被高温烤干。
刚避开这致命一击,脚下地面又是一阵猛烈的塌陷!一条新的、细小的岩浆流如同毒蛇般从裂缝中窜出,直卷她立足之处!黄蓉足尖发力,身体拔地而起,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堪堪越过那刚刚形成的熔岩小溪,落在前方一块相对稳定的巨岩之上。落脚处岩石滚烫,隔着鞋底都感到灼痛。
每一次闪避、每一次腾挪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和心神。怀中的木匣和册子此刻成了沉重的负担,但她绝不能丢弃!汗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又被高温瞬间蒸发,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白痕。硫磺和火山灰吸入肺中,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阵阵眩晕。
就在她竭尽全力向海岸线方向移动时,一声怨毒至极、如同夜枭嘶鸣的尖啸,穿透了火山喷发的轰鸣,从侧后方传来!
“小贱人!留下东西!!”
黄蓉心头一凛,猛地回头!
只见一片被火山灰笼罩的、燃烧着零星火焰的焦黑树林边缘,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正踉跄着冲出!正是五毒娘子!
她此刻的模样狼狈不堪。那身墨绿劲装被烧焦撕裂多处,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肉。原本妖娆的脸庞被烟灰和血污覆盖,半边脸颊似乎被灼伤,呈现出可怖的红肿水泡。最显眼的是她一条手臂软软垂着,衣袖破碎,露出焦黑溃烂、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被岩浆或高温岩石所伤!她猩红的腰带依旧缠绕腰间,但上面的金线虫豸图案已被烧得扭曲模糊。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疯狂、怨毒和不顾一切的贪婪,死死盯着黄蓉怀中的木匣——不,更准确地说是盯着黄蓉另一只手中那本深褐色的册子!
“黄老邪的东西…是我的!!”五毒娘子嘶吼着,仅剩完好的左手猛地一扬!
数点幽蓝、碧绿、猩红交杂的寒芒,如同索命的毒蝶,穿透弥漫的火山灰,带着刺鼻的腥甜之气,快如闪电般射向黄蓉周身要害!正是她压箱底的剧毒暗器!
黄蓉此刻身处一片相对开阔、无处借力的滚烫岩石上,前有熔岩阻隔,后有毒针追魂!五毒娘子这濒死一击,狠辣刁钻到了极点!
生死一线!
黄蓉眼中厉芒爆闪!她没有选择硬接或完全闪避——那会落入更危险的境地。就在毒针及体的刹那,她做了一件极其冒险、却又妙到毫巅的动作!
她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使了个“铁板桥”的功夫,后背几乎贴到滚烫的地面!同时,抓着木匣的手臂运足内力,将沉重的木匣如同盾牌般向上猛地一抡!
“叮叮叮叮!”
数声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大部分毒针被坚硬的木匣挡下,撞击处瞬间腾起几缕颜色诡异的烟雾,木匣表面竟被腐蚀出几个小坑!但仍有两点碧绿的寒芒,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木匣挥舞的间隙,直射黄蓉因后仰而暴露出的胸腹空门!
黄蓉似乎早有预料!在毒针即将及体的瞬间,她另一只抓着册子的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挡针,而是五指如钩,对着身前弥漫的、夹杂着大量火山灰和高温气体的空气,猛地一抓、一旋、一引!
桃花岛绝学——旋风扫叶掌!虽无叶可扫,但掌力引动气流,卷起一股灼热的、混浊的微型旋风!
那两点致命的碧绿毒针,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裹挟着大量火山灰颗粒的灼热气旋一引,轨迹顿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
“嗤!嗤!”
两根毒针擦着黄蓉腰侧的衣衫射过,深深没入她身后滚烫的岩石中,针尾兀自颤动,腾起两缕碧绿的毒烟!
险之又险!
然而,五毒娘子这搏命一击也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本就重伤濒死,强行催动内力发出毒针,牵动了脏腑伤势。一口黑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她怨毒地瞪着黄蓉,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滚烫的灰烬之中,被弥漫的火山灰迅速覆盖,生死不知。
黄蓉无暇查看,刚才那一下强行引动灼热气旋,牵动了内腑,喉头也是一甜。她强行咽下翻涌的气血,不敢有丝毫停留,趁着五毒娘子制造的这点空隙,身形再次如离弦之箭,朝着海岸线方向全力冲刺!
火山喷发已进入最狂暴的阶段。更多的裂口在岛屿各处张开,喷涌出致命的岩浆和气体。大地在哀鸣,天空被染成末日般的暗红与昏黄。黄蓉如同在沸腾的油锅和燃烧的刀山上跳舞,凭借着超凡的轻功、冷静的判断和一丝运气,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终于,她冲破了火山灰和浓烟最浓重的区域,视野陡然开阔!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猛烈地灌入她的口鼻,虽然依旧灼热,却比那硫磺毒气好受百倍!
前方,就是汹涌澎湃、浊浪滔天的大海!狂暴的海浪正猛烈地拍打着嶙峋的礁石海岸,激起漫天浑浊的、夹杂着火山灰的白色泡沫。
然而,海滩早已面目全非。之前三方势力对峙的营地、篝火的痕迹、散落的尸体…所有的一切,都已被新涌出的、缓慢流淌的暗红色岩浆吞噬覆盖了大半!炽热的熔岩与冰冷的海水剧烈交锋,发出惊天动地的“嗤嗤”巨响,腾起冲天的、剧毒的白茫茫蒸汽柱!只有靠近海水的一些巨大礁石,如同绝望的孤岛,暂时未被熔岩触及。
黄蓉的目光迅速锁定在海岸线西侧一处相对隐蔽的礁石湾。那里海水较深,礁石林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天然避风港(虽然此刻风浪依旧巨大)。更重要的是,她登岛第一天暗中观察时就注意到,那里生长着几丛异常高大、叶片坚韧厚实的棕榈状树木(类似椰子树,但更为高大,树皮富含纤维),是制作筏子的绝佳材料!
时间就是生命!身后的火山轰鸣震耳欲聋,脚下的震动从未停止,熔岩正从山腰不断向下蔓延,步步紧逼!
黄蓉冲到那片礁石湾,迅速放下木匣和册子。她拔出藏在靴筒中的一柄薄如柳叶、却异常锋利的匕首——这是她易容混入时藏身的最后武器。
她身形如风,冲向那几棵高大的棕榈树。匕首灌注内力,寒光闪烁,坚韧的树干在锋刃下如同朽木般被快速切割!她专挑那些笔直、粗壮的枝干下手,同时剥下大量富含纤维的坚韧树皮。
削砍、捆扎、编织…黄蓉的双手快得出现了残影。桃花岛机关术的底蕴在此刻展露无遗!她利用匕首在树干上巧妙地凿出榫卯结构,用坚韧的树皮纤维搓成的绳索反复缠绕加固。她甚至割下大片巨大的树叶,层层叠叠地铺在简易的木筏框架底部和四周,既能增加浮力,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海浪。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额头滚落,混合着脸上的火山灰,形成一道道泥泞的沟壑。手臂的灼伤、内腑的隐痛都在叫嚣,但她完全顾不上了。每一秒,身后的熔岩都在逼近,空气中弥漫的毒气都在侵蚀她的神智。
“哗啦——!”一个巨大的浪头拍在礁石上,冰冷的海水夹杂着火山灰溅了她一身,让她一个激灵,精神也为之一振。
木筏的雏形迅速形成。长约一丈,宽约四尺,主体由四根最粗壮的树干并列捆绑,中间用横木加固,再用大量剥开的树皮纤维反复缠绕勒紧。顶部覆盖着厚厚的树叶层。
但这还不够!在狂暴的大海中,这样的筏子依旧脆弱。黄蓉的目光扫过礁石间被海浪冲上来的杂物——断裂的桅杆、破碎的船板、甚至还有半张被遗弃的渔网!
她像最精明的拾荒者,飞快地冲过去,将那些还能用的、相对完整的木板和木杆拖回来。她用这些材料在筏子四周加装了简陋的围栏,又用渔网和更多的绳索,将整个筏子像包裹粽子一样反复加固缠绕!最后,她削出两根长长的树干作为船篙,又用匕首费力地将一块相对平整的厚木板削成简易的船桨。
就在她将最后一道绳索死死打上结扣时——
“轰隆隆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恐怖、仿佛整个天地都要崩塌的巨响从岛屿中央传来!脚下的大地如同巨浪中的甲板疯狂颠簸!黄蓉猝不及防,被狠狠摔倒在地!她惊恐地回头望去。
只见岛屿中央,那座巨大的火山锥体,顶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生生捏碎!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无法形容的巨大缺口赫然出现!不再是岩浆流淌,而是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暗红色的、粘稠如粥的熔岩混合着亿万顿被炸成齑粉的岩石和气体,形成一道连接天地的、毁灭性的喷发柱,狂暴地冲上云霄!巨大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横扫一切!
紧接着,是山崩地裂!岛屿的边缘,大块大块的海岸岩壁在剧烈的震动和内部结构破坏下,开始成片成片地崩塌、滑入沸腾的大海!其中一片崩塌的区域,正朝着她所在的这片礁石湾蔓延而来!
“不好!”黄蓉脸色剧变!最后的时刻到了!
她猛地跳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木匣和那本册子死死绑在自己背上!然后抓起简易船桨,冲到刚刚完工的木筏旁。
崩塌的岩壁如同倾颓的山峰,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向海面!掀起的巨浪如同移动的山峦,排山倒海般向礁石湾压来!
“走!”黄蓉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双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沉重的木筏猛地推向深水区!同时身体一跃而上!
“轰——!!!”
崩塌的岩壁狠狠砸入海中!狂暴的海啸般巨浪以毁天灭地之势席卷而至!刚刚入水的木筏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瞬间被抛上浪尖,又被狠狠地砸向波谷!
冰冷刺骨又夹杂着滚烫火山碎屑的海水瞬间将黄蓉吞没!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将她撕碎!她死死抓住木筏上的绳索,咬紧牙关,凭借着精纯的内力强行闭气!
木筏在狂涛骇浪中疯狂颠簸、旋转,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加固的绳索绷紧到了极限,随时可能断裂。覆盖的树叶被狂暴的海水大片大片地撕扯剥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黄蓉终于挣扎着从水下冒出头,贪婪地呼吸着灼热而污浊的空气。她抹去脸上的海水和火山灰,回头望去。
那座带来无尽噩梦的火山岛,此刻已笼罩在一片末日景象之中。冲天的喷发柱连接着翻滚的乌云,将天空染成一片暗红。岛屿的大部分区域已被喷发的火山灰云和崩塌的烟尘彻底覆盖,只能隐约看到边缘处不断崩塌滑入海中的陆地轮廓。炽热的熔岩流入海中,蒸腾起连绵不绝的、遮天蔽日的白色蒸汽墙。
她的小小木筏,正被一股强大的、由火山喷发和岛屿崩塌引发的离岸流,急速地推离这片死亡海域,朝着外海漂去。
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火山和崩塌威胁,但更大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黄蓉瘫倒在湿漉漉、冰冷刺骨的木筏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疼痛。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带来源源不断的寒意。手臂的灼伤被咸涩的海水浸泡,传来钻心的刺痛。背上木匣和册子的重量更是沉甸甸地压着她。
环顾四周。天地间一片混沌。天空是翻滚的火山灰云,海面是翻腾的、漂浮着大量火山浮石和破碎木屑的浊浪。刺鼻的硫磺味和烟尘味无处不在。方向?早已迷失。她甚至无法分辨太阳的确切位置。
她挣扎着坐起,检查木筏的情况。还好,虽然覆盖的树叶损失了大半,围栏也有些变形,但主体结构在绳索的加固下还算完整,暂时没有解体的迹象。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在茫茫大海上,没有食物,没有淡水,没有明确的方向,还有随时可能到来的风暴…生存的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背上那本册子!父亲留下的册子!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索,将那个深褐色、触手温润的册子捧在手中。封面上,父亲那熟悉到骨子里的瘦金体字迹——“地脉将倾,万勿久留。蓉儿,若见此书,速离险境——”仿佛带着父亲的体温和焦灼的关切。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
里面并非武功秘籍或深奥阵法,而是黄药师以他特有的、简洁精准又略带疏狂的笔触,记录下的关于这座火山岛的观察、推断和警示:
* **岛屿地质:** “…此岛非天然生成,乃上古地火熔岩堆积于海下山脊之上,根基极脆…中心火山锥乃地脉宣泄之口,然其下百丈处,岩层应力积郁千年,已呈崩解之势…凡有地鸣频发、硫气冲天、海水沸涌异象,便是大崩解前兆,速离!迟则必与岛同殉!”
* **奇异金属塔:** “…火山腹中秘窟,非人力可及。其塔材质非金非石,引地火之精而自明…塔内纹路暗合周天星斗之变,又似某种疏导狂暴地脉之力的机括…然其力已竭,塔身隐现裂痕,崩解之日,必是地脉倾覆之时!万勿近前!”
* **生存提示:** “…岛西礁湾有巨叶棕木,其芯含水,纤维坚韧,可作筏…离岛后,若遇西南风,顺之三日,可见零星岛礁(附简易星图与洋流推测图)…海中多浮石,其性多孔,遇暴雨可蓄水…东南方三百里外,有暗流交汇,常有商船迂回…”
册子中还夹着几页更薄的、材质奇特的纸张,上面用极其精细的线条勾勒出复杂的星图、洋流走向推测图,以及一些海上辨别方向的要诀,甚至还有几种海上常见鱼类的图谱和可食用的海藻标注!
这不仅仅是一份警示,更是一份详尽的生存指南和航海图!是黄药师在探索这危险之地时,为可能同样流落此地的女儿留下的最宝贵的生路!
黄蓉紧紧攥着册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暖流注入,驱散了部分绝望和寒意。爹爹…他不仅预见到了危险,更在绝境中,为女儿铺下了一条生路!
她仔细研读着册子上的星图和洋流图,结合自己模糊的方向感(火山喷发前,太阳大约在…),努力辨认着当前的方位。她将父亲留下的信息牢牢记在心中。
狂风卷着咸涩的海浪,不断拍打着脆弱的木筏。黄蓉将册子小心地用油纸重新包好(这是她身上仅存的、没被海水完全浸透的防水物),贴身藏好。然后,她解下背上的木匣,检查了一下。匣子被海水浸泡,边缘有些开裂,但整体还算完好。里面的海图是特制的油布,应该还能保存。这关乎南宋万千百姓的性命,是她此行的使命,绝不能有失!
她将木匣也用绳索牢牢固定在木筏上。做完这一切,她盘膝坐在木筏中央,开始默默运转九阴真经的心法,调息疗伤,恢复消耗殆尽的体力。同时,她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翻腾的海面,留意着天空的云层变化,寻找着父亲提到的可能提供淡水的多孔浮石,以及任何能作为食物的东西。
小小的木筏,承载着南宋的海防图、父亲的册子,以及一个疲惫却坚韧不屈的灵魂,在浩瀚无边、危机四伏的怒海中,如同一粒微尘,顽强地向着未知的、却必须到达的彼岸漂去。
海天茫茫,前路凶险,但希望,已在手中。
第3章 碎片不简单
木筏在墨绿色的、翻涌着白色泡沫的海浪中起伏,如同巨人掌心一片无力的枯叶。黄蓉盘膝坐在湿漉漉的木筏中央,九阴真经的内息在近乎枯竭的经脉中艰难流转,每一次周天搬运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内腑的震伤远比想象中严重,手臂的灼伤在咸涩海水的反复浸泡下,边缘红肿溃烂,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牵扯出钻心的锐痛。
更致命的是干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嘴唇早已干裂出血,渗出的血珠瞬间又被海风舔舐,留下更深的裂口。怀中的册子和背上的木匣,此刻是维系信念与使命的锚,也是压垮骆驼的沉重负担。
她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天空依旧是令人绝望的铅灰色,厚重的火山灰云低低压着海面,遮蔽了星月。方向,完全迷失。父亲册子中描绘的星图与洋流,在这片被火山彻底搅乱的怒海中,失去了参照。饥饿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胃袋。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木筏周围漂浮的杂物——几块蜂窝状、灰黑色的火山浮石随着浪涛起伏。
父亲的话在脑中响起:“…海中多浮石,其性多孔,遇暴雨可蓄水…”
暴雨?她抬头望向那压抑的、仿佛凝固的云层。一丝微弱的希望升起,却又被沉重的现实压下。就算下雨,这点浮石又能蓄住多少淡水?
就在这时,木筏边缘的海水泛起一阵不寻常的涌动。几条银灰色、长条状的鱼影在浑浊的海水中若隐若现,似乎被木筏这奇异的漂浮物吸引,好奇地靠近。
海鳗!
黄蓉瞳孔微缩,父亲册子上潦草绘制的图谱瞬间清晰。这种鱼凶悍,牙齿锋利,但肉质…是可食的!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疲惫和伤痛。她屏住呼吸,身体如同蛰伏的猎豹般凝固,仅剩的力气和注意力全部凝聚在右手。匕首藏在袖中,冰冷的锋刃紧贴着手腕内侧的皮肤。
一条体型较大的海鳗,约莫小臂长短,试探性地游得更近,灰暗的皮肤在浑浊的海水中几乎隐形,只有那双冰冷的小眼睛闪烁着捕食者的幽光。它绕着木筏一根支撑的树干打转,细长的身体像一条邪恶的水蛇。
就是现在!
黄蓉动了!动作快如电光石火!盘坐的身体猛地弹起前扑,右手带起一道模糊的寒光,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向海鳗头部后方三寸的位置——那是它神经中枢所在!
“噗!”
匕首入水,阻力骤增!但锋锐的尖端依旧深深扎入了目标!冰冷滑腻的触感顺着匕首传来。海鳗剧痛之下疯狂扭动,力量大得惊人!缠绕的蛇躯猛地甩动,狠狠抽在黄蓉的手腕上,火辣辣地疼!
黄蓉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左手闪电般探入水中,五指如钩,死死扣住海鳗滑溜的身躯!内力瞬间爆发,指力透过滑腻的鱼皮直透筋骨!
“咔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疯狂扭动的海鳗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了下去。黄蓉迅速将其拖出水面,甩在木筏上。那鱼还在神经质地抽搐,冰冷的黏液和血水混在一起。
来不及喘息,她立刻处理猎物。匕首熟练地剖开鱼腹,取出腥臭的内脏抛入海中。她盯着那深红色的生鱼肉,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生食?为了活下去!
她闭上眼睛,狠狠咬下一块。冰冷、滑腻、带着浓重海腥味的鱼肉塞满口腔,咀嚼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她强行压制下去,逼迫自己吞咽。粗糙的鱼肉刮过干裂的食道,带来一阵刺痛,但一股微弱的、真实的能量感也随之在冰冷的身体里弥漫开来。
她强迫自己吃下小半条,将剩下的鱼肉切成薄片,摊在木筏仅存的、未被海水完全浸透的几片巨叶上晾晒。这是珍贵的储备粮。
体力恢复了一丝,干渴却更加难以忍受。她将目光投向那几块捞起的火山浮石,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凑到嘴边,用力吮吸。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浓重硫磺土腥味的湿气,根本无法缓解喉咙的灼烧。
时间在痛苦和等待中缓慢流逝。天空的铅灰色愈发沉重,海风带着不祥的呜咽声开始增强。浪头越来越大,木筏被抛起摔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加固的绳索在反复的拉扯下,有几处开始出现明显的磨损和拉伸。
黄蓉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风暴要来了!以木筏现在的状态,在真正的风暴面前,顷刻间就会粉身碎骨!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贴身收藏的册子。手指触碰到那温润的封面,仿佛触到了父亲关切的目光。
“蓉儿…速离险境…”
爹爹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驱散了瞬间的软弱。
不能放弃!她迅速行动起来,再次加固木筏!用匕首削尖剩余的绳索末端,像缝补破衣般,将磨损处用力穿透木料,反复缠绕打结。她拆下几片还算完整的巨叶,撕成条状,混合着湿透的树皮纤维,编织成更粗的临时绳索,绑在关键的结构节点上。每一次用力,手臂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额头的汗水混着海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就在她拼尽全力加固最后一处关键连接点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鸣仿佛在头顶炸开!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如同天河倒灌般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带着冰冷的力道,疯狂地砸在黄蓉身上、木筏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瞬间,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水幕,视野被压缩到极限!
“水!”黄蓉心中狂喜!干渴的煎熬瞬间被求水的本能取代!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那几块蜂窝状的火山浮石,将它们尽量立起,让雨水冲刷进密密麻麻的气孔中!她甚至脱下身上早已湿透、破烂不堪的外衫,尽量张开,试图兜住一些雨水!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脖颈流下,她贪婪地仰起头,张开干裂的嘴唇,让珍贵的淡水直接流入喉咙!
甘霖!如同琼浆玉液!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从未觉得雨水如此甜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吸收这生命的源泉。她小心地将吸饱了雨水的浮石聚拢在一起,用仅存的巨叶碎片覆盖住,尽量减少蒸发。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片刻。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暴雨助长了风势!狂风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狂暴的嘶吼!海面彻底沸腾!十几尺高的巨浪如同移动的山峦,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一浪高过一浪地狠狠砸向渺小的木筏!
“咔嚓!”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
一根作为主梁的粗树干,在巨浪狂暴的撕扯和绳索反复拉伸的极限下,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间断裂开来!木筏猛地向一侧倾斜,几乎要翻覆!冰冷的海水瞬间倒灌而入!
“啊!”黄蓉惊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甩向断裂的边缘!她眼疾手快,左手死死抠住旁边一根横木的榫卯缝隙,右手则本能地死死抱住那个装着海图的木匣!整个人如同风中的残烛,大半身体都浸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断裂的木茬如同獠牙,在她手臂和大腿上划开几道深深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又被汹涌的海水冲淡。巨大的拉扯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臂从肩膀上撕脱!
完了吗?黄蓉心中一片冰凉。木筏已经解体近半,在如此狂暴的风浪中,彻底沉没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一个更加巨大的浪头,如同墨绿色的城墙,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从后方轰然压来!这已不再是海浪,而是海啸般的死亡之墙!
木筏被这无可匹敌的力量猛地抛向浪尖!黄蓉只觉得身体腾空而起,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随即,是更加猛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的坠落!
“轰——!!!”
木筏狠狠砸回波谷!巨大的冲击力下,本就濒临解体的筏子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爆裂呻吟!捆绑的绳索根根崩断!用作围栏的木板和横杆四散飞溅!覆盖的树叶瞬间被撕扯得无影无踪!
黄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紧抱木匣的手臂上传来,硬生生将她与那沉重的木匣扯开!装着南宋千里海防图的木匣,如同一个黑色的幽灵,瞬间被翻腾的浊浪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黄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那是她用命换来的东西!是襄阳的希望!是无数将士百姓的性命所系!
绝望和愤怒如同毒火,瞬间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她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竟想一头扎进那狂暴的海水中去追!
然而,一个更大的浪头再次将她狠狠拍入水下!冰冷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混乱中,她只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胸口,带来一阵闷痛。求生的本能让她在黑暗中奋力挣扎,手脚并用,凭借着最后的内息闭气向上冲去!
“哗啦!”她再次冲破水面,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血腥味的海水。木筏已经彻底解体,只剩下她死死抱住的一根最为粗壮的主干和几片残存的木板,勉强漂浮着。
海图…丢了…
这个念头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巨大的挫败感和使命感崩塌带来的痛苦,几乎将她淹没。她趴在漂浮的残骸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翻腾的怒海,身体和精神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似乎小了一些,暴雨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黄蓉趴在冰冷的浮木上,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挣扎。海图丢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和伤口的剧痛。手臂和大腿上被木茬划开的伤口,在咸涩海水的浸泡下,边缘翻卷发白,传来阵阵灼热和麻木交替的痛楚。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闪烁的蓝光,从她紧贴在浮木上的胸口处透出!
黄蓉混沌的意识被这异光刺得一清。她艰难地低下头,摸索着怀中。除了贴身收藏、用油纸包裹的父亲册子,还有一个硬物硌在胸口——是那块在火山腹地帐篷角落随手捡起的、深色温润的碎片!
此刻,这块非金非木的碎片,正透过她湿透的衣衫,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淡蓝色微光!光芒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异常醒目。
这是…?黄蓉心中惊疑不定。她记得这碎片边缘有烧灼的痕迹,当时只觉得材质特殊便顺手捡了。它为何会在此刻发光?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她猛地想起父亲册子中对那奇异金属塔的描述:“…其塔材质非金非石,引地火之精而自明…塔内纹路暗合周天星斗之变…”
难道…这块碎片,与火山腹中那座神秘金属塔同源?!它此刻发光,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是…在指示方向?
求生的本能和对父亲遗留之物的信任,让她强打起精神。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发光的碎片捧在手心。碎片不大,约莫半个手掌大小,形状不规则,入手温润,散发着淡淡的、类似檀香混合金属的气息。那蓝色的光芒并非均匀,而是集中在碎片内部几条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纹路上,此刻正缓缓流淌,如同活物。
光芒的指向…黄蓉眯起眼睛,忍着眩晕仔细观察。碎片正对着她的方向,光芒似乎…微微偏向东南方?
东南方!父亲册子中最后提到:“东南方三百里外,有暗流交汇,常有商船迂回…”
难道这碎片,是父亲留下的另一重指引?一个在绝境中指向生路的信标?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之火,再次在黄蓉冰冷的心底点燃!海图已失,但父亲的线索仍在!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她将发光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微弱的脉动和温润的触感,仿佛握住了父亲留下的另一只无形的手。她挣扎着调整了一下姿势,用残存的树皮纤维将自己和那截漂浮的主干牢牢绑在一起,确保不会在昏迷中被海浪冲走。然后,她将碎片举在眼前,努力辨认着光芒指引的方向,调动起最后一丝意志力,用那半块残破的木板,开始艰难地、一下一下,朝着东南方向划水!
每一次划动,都牵动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手臂酸软得如同灌了铅。干渴再次袭来,喉咙里火烧火燎。但碎片上那稳定流淌的蓝光,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支撑着她麻木的神经。
一天…两天…时间在无边的痛苦和机械的划水中模糊流逝。她靠着舔舐浮石中残留的雨水、生食偶尔捕获的小鱼(用匕首碎片艰难切割)维持着生命最低限度的需求。伤口在恶化,低烧开始侵袭,意识时常陷入昏沉。只有手中那持续发光的碎片,像一根坚韧的丝线,始终维系着她即将涣散的神智,指引着东南的方向。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了稀薄些的云层,将海面染上一层病态的金红色。黄蓉趴在浮木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高烧让她视线模糊,嘴唇干裂出血,浑身滚烫,伤口处传来阵阵跳痛。手中的碎片依旧散发着柔和的蓝光,但她的意识已经开始飘忽。
就在她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
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有节奏的“啪嗒…啪嗒…”声,顺着海风飘了过来!
是船帆拍打桅杆的声音!
黄蓉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睁开模糊的双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暮色沉沉的海平线上,一个模糊的、带着桅杆和风帆的黑色轮廓,正缓缓移动!是船!真的是一条船!
“嗬…嗬…”黄蓉想呼喊,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狂喜瞬间冲垮了虚弱的身体,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不能放弃!这是最后的希望!
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解下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但颜色相对深暗的外衫。她将衣衫绑在那半块残破的木板上,高高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举起,朝着那艘船的方向,疯狂地挥舞!一下,又一下!破烂的布片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也许是上苍垂怜,也许是船上瞭望的水手足够警觉。
那艘原本匀速航行的船,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开始调整航向!船身侧转,朝着她漂浮的方向驶来!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黄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狂喜中夹杂着巨大的紧张。她死死盯着那艘船。随着距离拉近,船的模样清晰起来。这是一艘体型中等的海船,船体显得有些陈旧,甚至有些破败。船帆打着几块补丁,船头的雕像模糊不清,似乎被粗暴地砍掉了头部。甲板上影影绰绰站着些人,穿着杂乱,不像商船水手那般整齐。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黄蓉刚刚升起的希望。这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和凶悍!
海盗船!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落入海盗手中,下场比葬身大海更为凄惨百倍!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些贪婪凶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哪怕此刻她衣衫褴褛、形同乞丐!
怎么办?停下挥舞?沉入海中?不!这是唯一活下去的机会!落入海盗手中有万般凶险,但至少…暂时能活命!只要活着,就有斡旋的余地!
电光火石间,黄蓉做出了决断。她非但没有停止挥舞,反而更加拼命地摇动那破烂的“旗帜”!同时,她飞快地将手中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奇异碎片,塞进了大腿上一处较深的伤口附近,用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痂将其勉强掩盖住。那温润的触感紧贴着伤口,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竟稍稍缓解了灼痛。接着,她将贴身收藏、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父亲册子,悄悄地塞进了浮木上一个不起眼的、被虫蛀蚀的小孔深处,用湿泥封好。最后,她将一直藏在靴筒夹层里的那柄柳叶薄刃匕首,悄悄滑入袖中,冰冷的锋刃紧贴着手臂内侧的皮肤。
做完这一切,海盗船已近在咫尺!粗粝的船体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一股浓烈的鱼腥味、汗臭味和劣质酒气混合的恶臭扑面而来。
“哗啦!”一条带着铁钩的粗麻绳从船舷抛下,精准地勾住了她抱着的浮木。
“拉上来!”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残忍。
黄蓉被粗暴地拖拽着,沿着湿滑的船舷往上拉。粗糙的麻绳磨破了她的手掌,伤口撞在坚硬的船板上,痛得她几乎昏厥。她紧闭双眼,身体蜷缩,伪装出极度虚弱濒死的模样,任由身体像一袋破布般被拖上甲板。
“砰!”她重重摔在坚硬的甲板上,激起一片灰尘。
“嗬!是个娘们!” “还没死透?” “啧啧,看看这身板…” 污言秽语和粗野的哄笑声瞬间将她包围。十几双沾满泥污、穿着破烂皮靴或草鞋的脚围拢过来,带着海腥和汗臭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那些目光如同黏腻的蛞蝓,在她湿透紧贴身体的破衣上逡巡,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淫邪。
黄蓉的心沉到了谷底,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强迫自己放松肌肉,继续伪装昏迷,但全身的神经都已绷紧到极致,袖中的匕首如同毒蛇的獠牙,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都滚开!”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围拢的脚步声散开了些。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黄蓉面前,投下巨大的阴影。黄蓉微微睁开一丝眼缝。
这是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巨汉。身高近九尺,穿着肮脏油腻的皮坎肩,裸露出的胳膊肌肉虬结,布满狰狞的伤疤和浓密的黑毛。他的脸盘宽大,颧骨高耸,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左边眉骨一直斜划到嘴角,将鼻子都削掉了一小块,使得整张脸如同恶鬼般狰狞。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一只浑浊发黄,另一只则是一只毫无生气的玻璃假眼,此刻正闪烁着残忍、贪婪和一种野兽般的凶光,死死盯着黄蓉的脸和身体。他腰间挂着一把巨大的、带着锯齿的弯刀,刀柄被摩挲得油亮。
独眼鲨!黄蓉瞬间想起了沿海渔民口中谈之色变的凶残海盗头子!据说此人嗜血成性,尤其喜好折磨俘虏。
“搜!”独眼鲨咧开嘴,露出焦黄残缺的牙齿,发出命令。
立刻有两个喽啰蹲下来,粗鲁地在黄蓉身上摸索。他们扯开她破烂的衣衫前襟,露出更多肌肤,引来周围海盗一阵更加放肆的怪笑和口哨声。
黄蓉强忍着恶心和杀意,身体僵硬。一个喽啰摸到了她大腿上掩盖着碎片的伤口附近。
“老大!这娘们腿上有个大口子!啧啧,还在流血呢!”喽啰捏了捏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
“晦气!”独眼鲨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但随即又被贪婪取代。他目光扫过黄蓉手腕上(虽然污秽不堪但质地显然上乘)的玉镯——那是她易容时忘记摘下的唯一值钱饰物。“镯子撸下来!看看身上还有什么油水!”
喽啰粗暴地扯下玉镯,又在黄蓉身上胡乱摸了几把,除了湿透的破布,自然一无所获。
“妈的,穷鬼一个!”独眼鲨骂了一句,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黄蓉一下,“拖下去!关底舱!等老子处理完正事,再好好‘审问’这娘们从哪漂来的!没准是沉船上的肥羊,知道点宝贝下落!”
两个喽啰应了一声,像拖死狗一样抓起黄蓉的胳膊,将她拖向船舱入口。
黄蓉心中稍定。暂时安全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她任由自己被拖行,目光却极其隐蔽地扫过甲板。海盗人数约莫三十余人,大多身形粗壮,面目凶悍,武器五花八门,以刀斧和鱼叉为主。船速不快,正朝着东南方向航行。空气中除了海盗身上的恶臭,还隐约飘散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草药味…这味道…她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底舱阴暗潮湿,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鱼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这里堆满了渔网、破损的船板、锈蚀的铁锚等杂物,角落里还蜷缩着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男女,显然是之前被掳掠的渔民或商旅,身上带着鞭痕和淤青,看到黄蓉被拖进来,眼中只有更深的恐惧。
喽啰将黄蓉粗暴地扔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烂渔网上,锁上沉重的舱门,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呼…”黄蓉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暂时摆脱了最直接的威胁。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大腿伤口的剧痛和掩盖其下的碎片硌痛感提醒着她现实。高烧让她头晕目眩,但求生的意志支撑着她必须立刻思考对策。
独眼鲨绝不会放过她。所谓的“审问”,结局可想而知。这艘海盗船就是移动的魔窟。她必须自救!
力量?她现在的状态,内力不足巅峰时三成,全身是伤,对付一两个喽啰或许勉强,面对独眼鲨和几十个悍匪,硬拼是死路一条。唯一的依仗,是她的智计、袖中的匕首,还有…她脑中飞速运转,回忆着刚才在甲板上捕捉到的所有细节。
那股淡淡的草药味…来源似乎是指挥舱的方向?独眼鲨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边缘似乎有些异常的暗红和微微的肿胀…还有他那只浑浊发黄的眼睛,眼白处布满了血丝…这是…热毒蕴结、旧创复发的迹象!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黄蓉脑中成形!
她需要机会!一个接近独眼鲨的机会!一个让他相信自己价值的机会!
时间在底舱的恶臭和绝望中缓慢流逝。黄蓉闭目调息,尽可能恢复一丝体力,同时仔细倾听着甲板上的动静。海盗们似乎在进行日常的航行和警戒,不时传来粗鲁的吆喝声和脚步声。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舱门外传来开锁的哗啦声。门被推开,一个端着个破木碗、满脸横肉的海盗骂咧咧地走进来:“开饭了!猪食!爱吃不吃!”
破碗里是散发着馊味的、黏糊糊的鱼杂碎混合着不知道什么谷物煮成的粥。海盗将碗随意地往地上一扔,浑浊的汤水溅了一地。
黄蓉没有动那碗“猪食”。她蜷缩在角落,身体微微发抖,发出一阵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底舱。咳嗽越来越剧烈,最后她猛地俯身,似乎痛苦地干呕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
“妈的,晦气!要死也别死这儿!”送饭的海盗厌恶地咒骂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等…等等…”黄蓉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残留的易容痕迹和病容混合)满是痛苦和哀求,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大…大哥…我…我懂点草药…我闻到…闻到外面有‘七叶莲’和‘鬼针草’的味道…能…能治热毒旧伤…求…求您…跟当家的…说说…我…我能治他的伤…换…换条活路…” 她刻意点出了那两种草药的名字,并将它们与独眼鲨脸上的旧伤联系起来。
海盗的脚步顿住了,狐疑地回过头,上下打量着黄蓉:“你懂草药?能治老大的脸?”
“是…是…”黄蓉虚弱地点头,眼神带着卑微的乞求,“当家的…刀疤边缘暗红肿胀…左眼浑浊血丝密布…是热毒攻心…旧创未愈…再拖下去…那只眼…怕是也…” 她恰到好处地停住,留下令人恐惧的想象空间。
第4章 智斗海盗船
独眼鲨的舱室位于船尾,比恶臭的底舱稍好,但也充斥着浓烈的烟草、劣酒、汗臭和血腥混合的污浊气息。舱壁上挂着几把生锈的弯刀和一张脏污的海图,一张铺着油腻兽皮的矮榻就是床铺,旁边散乱地堆着几个木箱。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草药味在这里更加明显,来源是角落一个半开的破木箱,里面胡乱塞着些晒干的草叶。
黄蓉被粗暴地扔在冰冷的地板上,独眼鲨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那只独眼如同淬毒的玻璃珠,一瞬不瞬地钉在她身上,充满了残忍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两个亲卫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如同两尊凶神。
“药!”独眼鲨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目光扫向那个破木箱。
一个亲卫上前,在箱子里翻找片刻,抓出一把暗绿色、边缘带细刺的干草(鬼针草)和几片灰绿色、边缘卷曲的干叶子(七叶莲),随手丢在黄蓉面前的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东西给你了,小娘皮。”独眼鲨狞笑着,那只假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一个时辰!若不见效…”他舔了舔焦黄的牙齿,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黄蓉艰难地撑起身体,爬到那堆草药前。她抓起鬼针草,用微微颤抖的手(部分是伪装,部分是真实的虚弱和紧张)将干枯的草茎和叶子一点点揉搓、撕碎,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倾注了全部心神。她刻意不去看独眼鲨,将所有的卑微和恐惧都写在脸上。
“当…当家的…”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怯懦,“麻烦…麻烦给…给点清水…捣碎…外敷…才…才有效…”
独眼鲨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对身后亲卫挥挥手。亲卫提来半桶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海水,重重顿在黄蓉旁边。
黄蓉心中暗骂,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将撕碎的鬼针草放入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瓦罐里,舀了一点浑浊的海水,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开始缓慢而用力地捣碾。药草的苦涩气味混合着海水的腥咸弥漫开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分一秒流逝。黄蓉捣药的动作成了舱室里唯一的声响。独眼鲨焦躁地在狭窄的舱室里踱步,目光不时扫过黄蓉因俯身捣药而显露的、沾满污迹却依旧纤细的腰肢和脖颈,喉结滚动,独眼中的淫邪和暴戾愈发浓重。
终于,瓦罐里的鬼针草被捣成了粘稠的、墨绿色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怪味。黄蓉停下动作,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次并非全是伪装)。
“当…当家的…药…药好了…”她怯生生地捧起瓦罐,卑微地举向独眼鲨。
独眼鲨停下脚步,独眼死死盯着那罐粘稠的药膏,又看看黄蓉的脸,似乎在权衡。最终,对缓解痛苦的渴望压倒了部分疑心。他走到矮榻边坐下,粗声道:“过来!给老子敷上!要是敢耍花样…”
“不…不敢…”黄蓉连忙摇头,捧着瓦罐,手脚并用地爬到矮榻前。一股浓烈的体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她伸出沾满绿色药膏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性地,轻轻触碰向独眼鲨脸上那道狰狞刀疤的边缘。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暗红肿胀皮肤的刹那——
“嘶!”独眼鲨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并非因为疼痛,而是黄蓉指尖那冰凉滑腻的药膏触感,与他脸上灼热刺痒的伤口形成强烈反差,带来一阵短暂的、意外的刺激!他那紧绷的神经和警惕,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极其微小的松懈!
就是现在!
黄蓉眼中寒光爆射!一直隐藏在袖中的左手如同蛰伏的毒蛇,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猛地探出!不是去敷药,而是五指如钩,灌注了全身残存的内力,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精准无比地戳向独眼鲨那只唯一的、浑浊发黄的真眼!
桃花岛绝学——兰花拂穴手!化指为剑,直取要害!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目标太致命!独眼鲨的独眼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模糊的残影,剧痛已然炸开!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熟透果子被戳破的轻响!
黄蓉的食指和中指,如同烧红的铁钎,深深插入了独眼鲨那只浑浊发黄的眼球!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瞬间喷溅出来,染红了她的手指!
“嗷——!!!!”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从独眼鲨喉咙里迸发出来!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他庞大的身体猛地向后弹起,双手本能地、疯狂地抓向自己的脸!
黄蓉一击得手,毫不停留!插进眼眶的手指狠狠一抠、一搅!同时身体如同灵猫般向后急退!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独眼鲨彻底疯了!剧痛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和方向感,如同瞎眼的巨熊在狭窄的舱室里疯狂咆哮、翻滚、撞击!他双手在脸上乱抓,血肉模糊,那只被彻底捣毁的眼球组织混合着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景象恐怖绝伦!他撞翻了木箱,撞在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老大!”两个亲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魂飞魄散!他们看到独眼鲨捂着脸,指缝间鲜血狂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而那个看似虚弱不堪的女人已经退到了舱室角落,脸上哪还有半分卑微恐惧?只有一片冰寒刺骨的杀意!
“杀了她!!”一个亲卫最先反应过来,目眦欲裂,拔出腰刀就朝黄蓉扑来!刀光带着凄厉的风声劈下!
黄蓉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刚才急退的方向,正是舱壁挂着生锈弯刀的位置!在亲卫扑来的同时,她猛地反手一抄,将一把沉重的、带着铁锈的弯刀抓在手中!刀柄冰冷粗糙。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有生死关头的本能和爆发!她将残存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手臂,迎着劈来的腰刀,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黄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弯刀上传来,震得她虎口崩裂,手臂酸麻,本就虚弱的内腑更是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
那亲卫也被这势大力沉的格挡震得手臂发麻,心中骇然!这女人好大的力气!
另一个亲卫也反应过来,怒吼着挺起鱼叉,从侧面狠狠刺向黄蓉腰腹!
黄蓉旧力刚竭,新力未生!眼看闪着寒光的鱼叉就要及体!她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将手中沉重的弯刀朝着第一个亲卫的面门狠狠掷去!同时身体借着撞墙的反震之力,不顾一切地朝着舱门方向扑倒翻滚!
“啊!”第一个亲卫下意识地挥刀格挡飞来的弯刀,动作一滞。
“噗!”第二个亲卫的鱼叉擦着黄蓉翻滚的腰侧刺过,深深扎入她刚才背靠的舱壁木板中!
黄蓉狼狈地滚到舱门口,只觉腰间一凉,已被鱼叉锋利的倒刺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火辣辣的剧痛传来!
但她顾不上了!舱门就在眼前!门外就是甲板!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第一个亲卫格开弯刀,狂吼着追来!第二个亲卫也奋力拔出鱼叉。
黄蓉猛地撞开虚掩的舱门,冲了出去!
外面甲板上,十来个海盗正被舱内独眼鲨非人的惨嚎和打斗声惊动,纷纷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惊疑和茫然。
“抓住她!她弄瞎了老大!”追出来的亲卫声嘶力竭地咆哮!
海盗们瞬间炸开了锅!惊骇、愤怒、凶戾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十几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刚刚冲出舱门、满身血污、摇摇欲坠的黄蓉!
“剁碎了她!”
“给老大报仇!”
刀光、斧影、鱼叉的寒芒,如同嗜血的鲨群,带着狂暴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朝着黄蓉猛扑而来!狭窄的甲板瞬间变成了绝杀之地!
黄蓉的心沉入谷底。刚出虎穴,又陷狼群!她身上只有那柄紧贴手臂的柳叶薄刃匕首!如何抵挡这十数名悍匪的围攻?体力耗尽,伤势加剧,内腑翻腾…绝境!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被乱刃分尸之际——
“轰隆——!!!”
一声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开!整艘海盗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右侧倾斜了几乎四十五度!
所有人都站立不稳!扑向黄蓉的海盗们如同滚地葫芦般东倒西歪!刀斧脱手,惊呼惨叫声响成一片!
黄蓉也被这剧烈的倾斜狠狠甩向船舷!她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抓住了船舷边的缆绳桩!身体悬空,脚下就是汹涌翻腾的墨绿色海水!
她惊骇地抬头望去!
只见刚才还是铅灰色、但尚算平静的天空,此刻已彻底被翻滚的、如同墨汁般浓重的乌云吞噬!狂风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千万头巨兽的咆哮!十几米高的巨浪如同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海平线上排山倒海般碾压过来!刚才那声巨响,正是第一道巨浪狠狠拍在船体上发出的声音!
风暴!比之前遭遇的更为狂暴、更为致命的超级风暴!在黄蓉与海盗搏命的紧要关头,如同死神的披风,骤然降临!
“稳住!降帆!!”有经验的老海盗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但瞬间被狂风的嘶吼和巨浪的轰鸣淹没!
海盗船在滔天巨浪中如同一片脆弱的树叶,被抛上令人眩晕的浪尖,又狠狠砸向仿佛无底的波谷!每一次抛落,船体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瀑布般从四面八方冲刷着甲板,瞬间就淹没了脚踝!
“啊——!” “救命!” 海盗们自顾不暇,在湿滑倾斜的甲板上挣扎、翻滚、被巨浪卷走!哪里还顾得上追杀黄蓉!
黄蓉死死抓住缆绳桩,身体被巨浪反复冲刷、撕扯,冰冷的咸水呛入口鼻,窒息感阵阵袭来。腰间被鱼叉划开的伤口在海水浸泡下剧痛钻心。但她的眼神,却在滔天的混乱和死亡的威胁中,亮得惊人!
机会!风暴是灾难,也是她唯一的生机!
趁着海盗船被一个巨大的浪头抛上浪尖、船体暂时恢复一点平衡的瞬间,黄蓉猛地松开缆绳桩!她没有冲向相对安全的船舱,反而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船头方向、那最为颠簸、最为危险的区域冲去!
她的目标,是固定在船头下方、随着巨浪猛烈起伏的一艘备用救生小艇!那艘小艇用粗大的绳索捆绑着,此刻在风暴中如同狂躁的野兽,疯狂地撞击着船体!
“她想抢船!”一个被海水冲到船头附近的海盗看到了黄蓉的动作,嘶声尖叫!
但为时已晚!黄蓉已经扑到了船头边缘!她拔出袖中的柳叶匕首,寒光一闪,灌注内力的锋刃精准地切断了捆住小艇前端的两根粗绳!小艇的后半部分依旧被绳索固定,但前端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活动空间!
“拦住她!”几个挣扎爬起的海盗红着眼扑来!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小山般的巨浪,带着万钧之力,从船头正前方轰然拍下!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撞击!整艘海盗船船头被狠狠砸入水下!甲板上的一切瞬间被狂暴的海水吞没!
黄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足以碾碎钢铁的巨力从背后袭来!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就像被攻城锤击中,猛地向前飞了出去!手中紧握的匕首脱手飞出!
在意识被冰冷和黑暗吞没的最后一瞬,她只感到自己似乎撞进了某种东西里,随即是无边无际的、狂暴旋转的黑暗和冰冷…
第5章 偶遇无名岛
冰冷、黑暗、窒息…无边的巨力撕扯着身体,意识在混沌的深渊边缘沉浮。黄蓉感觉自己像一片被风暴揉碎的叶子,在狂暴的墨绿色海水中翻滚、下沉。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无意识的吞咽都灌入更多咸涩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海水。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一股强大的浮力猛地将她向上推去!
“哗啦——!!”
黄蓉的头颅冲破水面,空气瞬间涌入灼痛的肺腑,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哪怕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盐腥和风暴的湿冷。眼前一片模糊,咸水刺痛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块漂浮的、粗糙的木板上——正是海盗船头那艘备用救生小艇的一部分!剧烈的撞击将它从船体撕裂,只剩下小半截船底和几块断裂的船舷板,被粗大的绳索勉强连接着,在惊涛骇浪中起伏沉浮。
风暴依旧肆虐!狂风如刀,切割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巨浪如同移动的黑色山脉,不断将这片小小的残骸抛起、摔落!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海水劈头盖脸地砸下。黄蓉死死抱住身下这块唯一能提供浮力的木板,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抠进湿冷的木头里。每一次被抛上浪尖,都能看到周围墨绿色、沸腾的、无边无际的绝望之海;每一次砸落波谷,都仿佛坠入无光的深渊,只有震耳欲聋的水声和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
腰间被鱼叉划开的伤口,在咸涩海水的反复冲刷下,传来阵阵钻心刺骨的锐痛,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皮肉。内腑的震伤更是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体内攒刺。寒冷如同跗骨之蛆,迅速带走她仅存的体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更可怕的是大腿伤口处传来的异样感觉!被掩盖在翻卷皮肉下的那块奇异金属碎片,在冰冷的海水和剧烈的颠簸中,似乎正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越来越清晰的温热感!那温热紧贴着伤口,非但没有加剧疼痛,反而带来一种奇特的、如同被暖流包裹的舒缓,甚至隐隐压制了周围伤口的剧痛!这感觉…诡异而令人不安。
她不能死!父亲的册子、南宋的使命(尽管海图已失)、还有那未知的线索…无数念头在冻僵的脑中闪过,最终只汇聚成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体尽可能紧贴浮木,减少风浪的冲击,保存体力。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和绝望中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整整一天一夜。风暴的狂怒终于渐渐平息。狂风变成了呜咽,巨浪也矮了下去,虽然海面依旧翻涌,但已不再是灭顶之灾。
天空的乌云裂开几道缝隙,惨淡的日光艰难地透射下来,照亮了海面。黄蓉疲惫地抬起头,视线依旧模糊不清。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就在这时,她模糊的视野里,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不同于海水的颜色!在起伏的海平线尽头,有一抹极其微弱的、模糊的绿色轮廓!
陆地?是陆地吗?!狂喜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她冰冷的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不顾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奋力地用手臂划水,试图调整残骸漂浮的方向,朝着那抹绿色靠近。
距离在缓慢地缩短。那抹绿色越来越清晰——是一座岛!一座覆盖着茂密植被、地势相对平缓的小岛!岛屿不大,但郁郁葱葱,在浩渺的海天之间,如同一块希望的绿洲。
一股新的力量注入黄蓉疲惫不堪的身体。她划得更用力了。海浪似乎也在帮忙,推着她的小小残骸,一点点漂向岛屿西侧一片被珊瑚礁半包围、相对平静的白色沙滩。
“哗啦…” 残骸终于被一道柔和的海浪推上了沙滩。黄蓉从冰冷的木板滑落到温暖的沙地上,身体接触到坚实陆地的触感让她几乎落泪。她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着,咸涩的海水顺着头发和破烂的衣衫流下,在身下汇成一滩水渍。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休息了不知多久,直到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她才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沙滩洁白细腻,向两侧延伸。背后是茂密的热带雨林,高大的棕榈、藤蔓缠绕的树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空气清新,带着植物的芬芳和海水的咸味,与海盗船的恶臭和火山的硫磺味恍如隔世。
暂时安全了。但危险并未解除。她必须立刻处理伤势,寻找水源和食物。
她艰难地站起身,脚步踉跄。腰间和大腿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她走到一片巨大的棕榈叶下,背靠树干坐下。撕开破烂的衣襟,露出腰侧那道被鱼叉划开的伤口。伤口约三寸长,皮肉翻卷,边缘被海水泡得发白,深处隐隐渗出血丝,周围皮肤红肿发热,显然已有感染迹象。
更让她心惊的是大腿上的伤口。掩盖其下的那块奇异金属碎片,此刻正透过翻卷的皮肉,散发出柔和的、如同呼吸般脉动的淡蓝色微光!那光芒比在海上时更加清晰稳定!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伤口边缘,想要取出碎片。指尖刚接触到那温润的金属边缘,一股更加清晰的暖流瞬间涌入指尖,沿着手臂经络向上蔓延,所过之处,伤口的灼痛和身体的疲惫感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一丝!
这碎片…究竟是什么?竟有如此奇效?
黄蓉压下心头的惊骇,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她忍着痛,用海水(虽咸,但比不处理强)小心地冲洗掉伤口表面的泥沙和污物。剧痛让她冷汗直流。没有药物,她只能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勉强包扎止血。
干渴如同烈火灼烧喉咙。她踉跄着走向雨林边缘,寻找淡水。很快,她听到了细微的流水声!循声而去,在一片蕨类植物覆盖的岩壁下,发现了一小股清冽的山泉!泉水从石缝中渗出,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黄蓉扑到水边,如同沙漠旅人见到绿洲,不顾一切地捧起清泉狂饮。甘甜!清凉!生命的力量随着清泉涌入身体,驱散了部分干渴的折磨和死亡的阴影。她喝了个痛快,又用泉水清洗了脸上的污垢和伤口周围的皮肤,精神为之一振。
食物同样重要。她仔细观察着周围。高大的棕榈树上挂着青色的、椰子状的果实(但比椰子小)。树下落着一些熟透的、橘红色的浆果,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她谨慎地回忆着父亲册子上简略的图谱,确认这些浆果无毒(类似某些可食用的热带野果),才小心翼翼地摘了一些充饥。甜中带酸的汁液缓解了饥饿,补充了些许体力。
吃饱喝足,处理了伤口,黄蓉的精神恢复了许多。她开始仔细探索这座小岛。岛屿不大,呈椭圆形,东西长,南北窄。西侧是她登陆的沙滩,北侧和东侧是陡峭的礁石崖壁,南侧则是一片相对平缓、布满高大棕榈和灌木丛的坡地。
就在她走到岛屿中部,靠近一片长满巨大蕨类植物的洼地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手中的那块金属碎片,突然变得温热起来,脉动的蓝光也明亮了几分!仿佛在共鸣,在指引!
她拨开层层叠叠的巨大蕨叶,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洼地中心,土壤湿润,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就在一片苔藓特别茂盛的地方,她停住了脚步。碎片的光芒几乎要透体而出!
她蹲下身,用手拨开厚厚的苔藓层。下面露出了坚硬的、光滑的岩石。岩石表面,赫然刻着几行熟悉的、瘦劲峭拔的刻痕!
是父亲的字迹!
黄蓉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仔细辨认着那些被岁月和苔藓侵蚀、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刻字:
“癸酉年秋,避风于此。地火异动,星盘有示。循踪东南,泉郡有迹。”
下方另刻一行小字:
“岛西棕木,其芯可筏。顺流三日,可抵泉港。”
癸酉年秋…正是父亲离开桃花岛、开始那次漫长游历的时间!他果然来过这里!他在这里躲避风暴,观测到了火山岛(地火)的异常,并通过某种星象(星盘)推测出了方向!他最终的目的地是——泉郡(泉州)!
而且,和上次一样,他再次留下了详细的逃生指南!指明了制作木筏的材料(岛西的棕木)、航行的方向(顺流东南)和预计的时间(三日)!目标同样是泉州港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温暖瞬间淹没了黄蓉。爹爹…他仿佛预见到了女儿可能遭遇的困境,在每一个可能的地方,都留下了指向生路的标记!这不仅仅是线索,更是跨越时空的守护!
她将刻字牢牢记在心中,目光转向岛屿西侧那片高大的棕榈林。希望就在眼前!
接下来的几天,黄蓉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全力投入到制作新木筏的工作中。她挑选最笔直粗壮的棕榈树干,用那柄柳叶匕首(幸运地没有丢失)费力地砍伐。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更加得心应手。她用树皮纤维搓成更坚韧的绳索,采用更稳固的榫卯结构进行连接。她甚至还编织了一个小小的遮雨棚骨架,用巨大的棕榈叶覆盖。
白天砍树、剥皮、捆扎,夜晚则在篝火旁调息疗伤,研究父亲册子上的星图和洋流图,并结合岛上观察到的日月星辰,努力校准方向。大腿伤口下的金属碎片持续散发着温润的暖流和微光,不仅加速了伤口的愈合(红肿明显消退,开始结痂),似乎也让她精力恢复得更快,连内腑的隐痛都减轻了不少。
第五天清晨,一艘比之前那艘残骸更坚固、更精巧的小型木筏停泊在洁白的沙滩边。筏体由六根粗壮的棕榈树干并列构成,用密密麻麻的绳索和榫卯固定,中间铺着平整的木板,前方还有一个用树枝和棕榈叶搭成的、勉强能遮阳挡雨的小棚。两根削尖的长杆作为撑篙,一块宽厚的木板充当船桨。筏子上还储备着用巨大叶片包裹的干净淡水、晒干的果脯和几条熏制的海鱼(她用钻木取火点燃篝火熏制)。
黄蓉站在筏子旁,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绳索的牢固程度。腰间和大腿的伤口已无大碍,体力也恢复了大半。她换上了用棕榈纤维和柔软树皮简单缝制的“新衣”,虽然粗糙,却干净利落。破烂的旧衣被小心清洗后包裹着父亲留下的册子,贴身收藏。那块持续散发着温润蓝光的奇异金属碎片,被她用坚韧的细藤编成一个小网兜,牢牢挂在胸前,紧贴肌肤。碎片的光芒在白天并不显眼,但那股温润的能量和隐隐的指引感却清晰可辨。
她将目光投向东南方。海天一色,碧波万顷。父亲刻下的“顺流三日,可抵泉港”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泉州,那座繁华的东南大港,不仅意味着真正的安全、联系上郭靖和丐帮的可能,更可能隐藏着父亲最终的去向!
她深吸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眼神坚定如磐石。这一次,她不再是亡命漂流,而是目标明确,装备精良!
她用力将木筏推入海中,轻盈地跃上筏板。撑篙一点岸边礁石,木筏顺着一股轻柔的离岸流,缓缓驶离了这座给予她喘息和希望的无名小岛。
筏子平稳地航行在蔚蓝的海面上。风和日丽,海鸟翱翔。黄蓉站在筏首,操纵着船桨,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和胸前碎片传来的稳定脉动。她根据太阳的位置和父亲册子上的星图洋流图,不断微调着航向,确保始终朝着东南方向前进。
航程出乎意料的顺利。顺风顺水,洋流也如同父亲预言般,温和地将筏子推向东南。偶尔有好奇的海豚在筏子周围嬉戏跳跃。夜晚,满天星斗璀璨夺目,她依靠星辰定位,胸前的碎片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如同最忠诚的引路者,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第三天下午,当太阳开始西斜,将海面染成一片碎金时,黄蓉站在筏首极目远眺。海平线上,一片连绵起伏的、深青色的轮廓渐渐清晰!
陆地!广阔的大陆海岸线!
随着距离拉近,那轮廓越来越具体。她看到了起伏的山峦,看到了蜿蜒的河口,甚至看到了海岸线上星星点点的、代表着人类聚居的痕迹!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酸楚涌上心头。泉州!她真的到了!
就在这时,她胸前的金属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蓝光明亮得几乎要穿透藤编的网兜!一股强烈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温热感瞬间传递到她的皮肤!
黄蓉心中一凛,立刻伏低身体,警惕地望向碎片光芒指向的东南方海面。
只见在距离海岸线数里外的海面上,赫然出现了几艘体型庞大、造型迥异于宋船的舰船!那些舰船船体更高更宽,船首尖锐如刀,船舷包裹着深色的、类似皮革的防护。船帆巨大,呈独特的梯形。最令人心悸的是,船头飘扬的旗帜——底色暗红,上面绣着一只狰狞的、展翅欲飞的金色巨鹰!
蒙古水师的战船!而且是主力战船!
黄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蒙古人竟然已经将水师力量推进到了泉州外海!他们是在封锁港口?还是在巡逻?
她的小小木筏,在那些如同海上堡垒般的巨舰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一旦被发现,绝无生还之理!她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这里,难道要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闯是死路一条。绕行?海岸线漫长,且蒙古战船巡逻范围未知。潜水?木筏无法隐藏。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几艘缓缓游弋的巨舰,又看了看越来越近、却危机四伏的海岸线。胸前的碎片依旧在剧烈地震动,发出无声的警告。
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第6章 碧海潮生曲
泉州!这座东南巨港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城墙的剪影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厚重。然而,此刻的黄蓉,却如同一滴水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城墙根下最浓重的阴影里,心头的火热被冰冷的警惕取代。
蒙古战船封锁外海,泉州城门虽开,盘查却森严如铁桶。身着皮甲、眼神凶狠的蒙古兵卒混杂着不少眼神闪烁、明显是投靠了蒙古的汉人兵痞,手持刀枪,对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进行粗暴的搜身和盘问。城门楼上,隐约可见强弓劲弩的寒光。
黄蓉伏在离城门尚有百丈远的乱石滩涂后,湿冷的泥浆浸透了简陋的树皮裤脚,她却浑然不觉。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着城墙、城门、盘查哨卡,寻找着可能的破绽。硬闯是送死。她需要伪装,需要时机。
胸前的金属碎片在衣衫下紧贴着肌肤,散发着稳定而微弱的温热,那奇异的蓝光在黑暗中如同呼吸。它似乎在提醒她此行的目的——找到父亲,传递消息。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啜泣和粗暴的呵斥声从城门方向传来。黄蓉凝神望去,只见一队推着几辆破旧独轮车的流民被拦了下来。车上堆着些破烂家什,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缩在大人身后,惊恐地看着凶神恶煞的兵卒。一个蒙古什长模样的军官正不耐烦地呵斥着为首的老汉,似乎嫌他们的车挡了路,又或是想敲诈些钱财。
机会!
黄蓉眼中精光一闪。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无声无息地贴着城墙根,利用城砖的凹凸和荒草的掩护,迅速向那队流民靠近。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趁着蒙古什长推搡老汉、其他兵卒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黄蓉如同鬼魅般滑入流民队伍最后那辆独轮车的阴影里。车上堆着高高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和破麻袋。她身体蜷缩如狸猫,双手如电,飞快地在稻草堆底部扒开一个仅容一人的浅坑,然后整个人如同泥鳅般钻了进去,再将表面的稻草和麻袋迅速拨弄复原。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留下几片晃动的草叶。
浓烈的霉味和土腥气瞬间将她包围,几乎令人窒息。她屏住呼吸,将心跳和内息压到最低,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滚开!别挡道!晦气!”蒙古什长骂骂咧咧地一脚踹开老汉,不耐烦地挥挥手。流民队伍如蒙大赦,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在兵卒嫌恶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通过了城门洞。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黄蓉蜷缩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透过稻草的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昏暗的灯光,晃动的兵卒身影,压抑的街市…一切都显示着这座名城已被蒙古人的铁蹄和恐惧所笼罩。
独轮车在狭窄、弥漫着复杂气味的街巷中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片低矮破败的窝棚区。流民们开始卸车,无人注意到草堆下的异样。黄蓉耐心地等到四周人声渐息,才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草堆,迅速隐入旁边一条堆满杂物、污水横流的漆黑小巷。
泉州城内的景象让她心头沉重。昔日的繁华不再,街道冷清,店铺大多关门闭户,仅有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面带惊惶。蒙古巡逻队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踏过青石板路,沉重的马蹄声如同敲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和绝望。
黄蓉将自己隐藏在屋檐的阴影下,如同游走的壁虎。她需要情报,需要找到丐帮的暗桩,或者任何能与郭靖、与大宋取得联系的方式。但首要的,是找到父亲黄药师可能留下的线索!胸前的碎片依旧温热,那脉动的蓝光在衣衫下隐隐透出,仿佛在无声地催促。
她回忆着父亲在无名岛刻石上的指引:“循踪东南,泉郡有迹。” 这“迹”是什么?是联络点?是特定的人?还是某种只有桃花岛门人才懂的标记?
就在她苦苦思索之际,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金铁交击的“叮叮”声,混杂在远处巡逻队的马蹄声和更夫的梆子声中,飘入她的耳际。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她藏身的这条巷子深处。
黄蓉心中一动,屏息凝神,循着那细微的声音悄然潜行。巷子越走越深,也越来越偏僻肮脏。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并非打斗,倒像是…某种特殊的敲击?
终于,她在巷子尽头一处几乎被废弃的、堆满破缸烂瓦的小院墙根下,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正背对着巷口,蜷缩在角落里。他手里拿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棍,正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墙角一块半埋在地里的、布满青苔的条石。那“叮叮”声,正是竹棍敲击在条石某个特定部位发出的清越回响。
黄蓉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块条石上!条石本身平平无奇,但就在老乞丐竹棍敲击的那一小块区域,青苔被磨掉了一些,露出了石头的本色,而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熟悉的标记——一个由三笔简洁弧线勾勒出的、形似桃花花瓣的图案!
桃花岛暗记!
黄蓉的心脏猛地一跳!是巧合?还是…她强压住激动,没有立刻现身,而是更加仔细地观察。
那老乞丐看似全神贯注地敲击着条石,动作迟缓,眼神浑浊,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黄蓉何等眼力?她敏锐地捕捉到,老乞丐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敲击,落点都极其精准地落在那桃花标记的中心!而且,他布满污垢的耳廓,正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翕动着——他在听!听周围哪怕最细微的动静!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乞丐!这是丐帮的暗桩!而且是级别极高、懂得使用桃花岛联络标记的暗桩!父亲果然在泉州留下了线索!
黄蓉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树皮衣衫(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模仿着流民蹒跚的步伐,带着几分瑟缩和惶恐,朝着老乞丐的方向慢慢挪了过去。在距离他还有三步远时,她停下脚步,用一种带着浓重南方海边口音、又刻意压低的嘶哑声音开口,语速缓慢,仿佛自言自语:
“老丈…这石板…敲起来…声音倒是特别…像…像俺老家海边…退潮时…蛏子敲贝壳…”
她的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但其中嵌入了两个关键信息:“海边”(暗示桃花岛)和“蛏子敲贝壳”(一种只有桃花岛附近渔民才懂的、形容某种特定节奏的俚语)。
老乞丐敲击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如同蒙尘的玻璃珠,扫过黄蓉沾满泥污的脸和破烂的衣着,在她胸前微微隆起(藏着册子和碎片)的地方停留了半瞬。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麻木和疲惫。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像是破风箱在抽动,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蛏子?…早死绝喽…海…都让‘黑鹫’占了…敲…敲给死人听…” 他一边嘟囔,一边继续用竹棍敲击着那块条石,但节奏却悄然改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呼唤般的韵律,而是变成了一种更为短促、仿佛带着某种警告意味的“叮叮、叮叮叮”。
“黑鹫”!这正是黄蓉在海上看到的那蒙古战船旗帜上的金鹰名称!老乞丐在用隐晦的方式确认她的身份,并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黄蓉心中了然,脸上依旧保持着麻木和惶恐,身体却更加靠近墙壁,仿佛在躲避并不存在的寒风。她同样用含糊不清的语调,像是在抱怨:“…死人…也得找路啊…听说…城西‘百草堂’…有治瘟病的方子?…”
“百草堂”是她根据父亲册子上对泉州地名的零星记载,猜测可能是丐帮或抗蒙义士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她在试探。
老乞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了然。他停止了敲击,慢吞吞地站起身,佝偻着背,看也不看黄蓉,如同行尸走肉般,拄着竹棍,一步一挪地朝着巷子外走去。经过黄蓉身边时,他那破旧的、散发着馊味的袖口,极其轻微地拂过黄蓉垂在身侧的手背。
一点微小的、硬硬的、卷成细筒状的东西,瞬间落入了黄蓉的掌心!
黄蓉不动声色,手指一蜷,将那东西藏入袖中。老乞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昏暗的光线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黄蓉迅速闪身到更深的阴影处,背靠冰冷的墙壁,展开掌中之物。那是一小片极其粗糙、边缘不齐的草纸。上面用烧焦的木炭,潦草地画着一个简易的泉州城局部地图,标注着几个点。其中两个点旁,用炭笔重重地圈着:
一个在城西,标记是“草堂危!”
另一个在靠近港口的方向,标记是“新巢,鹰集。”
地图下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九指神丐,陷,南监。速离!”
信息如同冰水浇头!
“百草堂”暴露了!危险(危!)!
蒙古人在港口附近建立了新的、更重要的据点(新巢),并且是水师将领(鹰)聚集之地!
最让她心神剧震的是——师父洪七公(九指神丐)竟然在泉州?!而且身陷囹圄(陷),被关押在城南监牢(南监)!老乞丐最后两个字是“速离!”——情况危急到必须立刻离开泉州!
震惊、担忧、愤怒、焦急…无数情绪瞬间冲击着黄蓉!师父怎么会在这里?他武功盖世,怎会被擒?是中了陷阱?还是为了救谁?父亲呢?父亲的行踪是否也与此有关?
胸前的金属碎片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带着警示意味的灼热感,蓝光透过衣衫,在黑暗中骤然明亮了一瞬!
几乎同时!
“嗖!嗖!嗖!”
数道凄厉的破空声撕裂了巷子的寂静!几点寒星如同索命的毒蛇,从巷子入口处两侧的屋檐上激射而下!目标正是黄蓉藏身之处!
是弩箭!军用劲弩!对方早已埋伏在此!
黄蓉在碎片示警的刹那,身体已如同被压紧的弹簧般做出了反应!她没有向巷子深处躲闪(那里可能是死路),而是迎着箭矢袭来的方向,足尖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贴着地面向巷口方向疾射而去!逍遥游身法中的“燕抄水”,被她施展到了极致!
“笃笃笃!”几支弩箭深深钉入她刚才背靠的墙壁和身后的杂物堆中,尾羽兀自颤动!险之又险!
“点子扎手!围住她!”一声粗粝的呼喝在巷口响起!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两侧屋檐跃下,瞬间封死了巷口!他们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凶狠的眼睛,手中握着狭长的弯刀——是蒙古军中精锐的“怯薛”杀手!刚才的老乞丐果然被盯上了,自己也被顺藤摸瓜!
没有废话!两名杀手一左一右,弯刀划出两道阴冷的弧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上一下,分袭黄蓉咽喉和腰腹!配合默契,刀势狠辣,完全是战场搏杀的架势!
黄蓉身在半空,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眼看刀光及体!她眼中厉芒一闪,身体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扭,使了个“铁板桥”,险险避开抹喉的刀锋!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入袖中!
“锵!”一声清越的龙吟!
那柄伴随她多日的柳叶薄刃匕首瞬间出鞘!寒光乍现,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冷电!
“叮!”一声脆响!
匕首精准无比地点在袭向腰腹的弯刀刀脊之上!黄蓉借力一点,身体如同轻羽般向后飘退,同时手腕一抖,匕首化作点点寒星,反刺对方持刀的手腕!攻守转换,快如电光石火!
那杀手显然没料到黄蓉在如此劣势下还能反击,且手法如此刁钻迅捷!惊骇之下急忙撤刀格挡!
“嗤啦!”匕首锋刃虽被格开,却顺势划破了对方手臂的衣衫,带出一溜血珠!
“一起上!死活不论!”领头杀手怒吼,眼中杀机更盛!剩下三名杀手不再观望,同时挥刀扑上!四把弯刀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光网,将狭窄的巷口彻底封死!刀风凛冽,杀气弥漫!
黄蓉背靠墙壁,退无可退!面对四名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蒙古精锐杀手,她重伤初愈,内力远非巅峰,手中只有一柄短小的匕首!
绝境!比海上风暴更加凶险的绝境!
她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所有的恐惧和杂念瞬间被摒弃!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战斗意志!九阴真经的心法在体内疯狂流转,压榨着每一分潜力!逍遥游身法被她催动到极限,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避,如同狂风暴雨中穿梭的雨燕!匕首在她手中化作一道吞吐不定的银色毒蛇,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反击都精准、狠辣、刁钻!
“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之声如同爆豆般响起!火星四溅!
黄蓉的身影在刀光中飘忽不定。她利用巷子的狭窄限制对方的人数优势,利用墙壁借力,利用杂物阻碍。匕首每一次出击,都直指对方必救之处——手腕、肘关节、咽喉、眼睛!不求毙敌,只求阻敌、伤敌!
一个杀手急于抢攻,刀势用老。黄蓉眼中寒光一闪,身体猛地一矮,避开横扫的刀锋,匕首如同毒蛇吐信,自下而上,直刺对方大腿内侧的动脉!
“啊!”杀手惨叫一声,大腿血如泉涌,踉跄后退!
另一名杀手趁机从侧面一刀劈向黄蓉后颈!黄蓉仿佛背后长眼,身体诡异地一旋,匕首反手格开刀锋,同时左腿如同蝎子摆尾,灌注内力,狠狠踢在对方持刀手腕的麻筋上!
“当啷!”弯刀脱手飞出!
压力稍减!但领头杀手和另一名杀手的刀锋已如跗骨之蛆般再次袭来!刀光如匹练,封锁了她所有闪避空间!
黄蓉瞳孔骤缩!生死一线!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激发最后潜能!身体不退反进,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刀光撞向其中一名杀手!手中匕首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流光,直射领头杀手的咽喉!围魏救赵!
同时,她双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施展出了桃花岛另一项绝技——落英神剑掌!掌影翻飞,虚实相生,如同漫天飘落的桃花,瞬间笼罩了那名杀手的头脸胸腹!
这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领头杀手被那闪电般射来的匕首逼得不得不回刀格挡!“铛!”匕首被磕飞,但他攻势已破!
而被掌影笼罩的杀手更是大惊失色!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妙、如此诡异的掌法!只觉眼前掌影重重,虚实难辨,寒气逼人!他下意识地挥刀护住面门!
“噗!噗!噗!”几声沉闷的掌击声响起!
黄蓉的掌力虽然因内力不足而威力大减,但落英神剑掌的精妙在于虚实变化和精准打穴!数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对方胸腹间的几处要穴上!那杀手如遭重锤,闷哼一声,身体僵直,口喷鲜血向后倒飞出去!
然而,黄蓉强行催谷,内腑伤势被牵动,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也喷了出来!身体一阵摇晃,眼前发黑!
“死!”领头杀手格飞匕首,见同伴重伤,凶性彻底爆发!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杀意!他无视另一名被踢中手腕、刚刚捡起刀的同伴,双手紧握弯刀,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暴戾,如同疯虎般朝着摇摇欲坠的黄蓉猛扑过来!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劈黄蓉头颅!势要将她一刀两断!
劲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黄蓉旧力耗尽,新伤迸发,身体如同灌铅,几乎无法移动!眼看那雪亮的刀锋就要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黄蓉已闭目待死之际——
“咻——!”
一道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巷子深处、黄蓉身后的方向激射而来!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一道乌光!一道细如竹筷、却带着撕裂一切气势的乌光!
后发而先至!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牛油!
那势若疯虎扑向黄蓉的领头杀手,身体猛地一僵!他保持着举刀下劈的姿势,动作却彻底凝固!眉心正中,一个细小的血洞赫然出现!一滴血珠缓缓渗出。他眼中的疯狂和杀意瞬间被无边的惊骇和茫然取代,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呃…”一声短促的、被掐断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前扑倒,重重砸在黄蓉面前的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掉落,兀自颤动。
静!死一般的寂静!
巷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是黄蓉的,还有那个仅存、被眼前这诡异恐怖一幕惊得魂飞魄散的蒙古杀手!
黄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猛地回头,望向乌光射来的方向——巷子深处那片堆满破缸烂瓦的废弃小院深处!
阴影浓重,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破瓦罐发出的呜咽声。
是谁?!是谁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这洞穿颅骨、一击毙命的恐怖手法…绝非寻常高手!
仅存的那名蒙古杀手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如同受惊的兔子,再也顾不上同伴和任务,连滚爬爬地朝着巷口亡命逃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黄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满腹惊疑。此地不宜久留!蒙古人很快就会有大部队赶来!她迅速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确认领头杀手已死透。然后她飞快地捡起自己那柄被磕飞的匕首,又从那领头杀手的尸体上搜出几块碎银子和一个刻着蒙文的铜制腰牌(可能是身份凭证),来不及细看便塞入怀中。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领头杀手眉心那个细小的血洞上。洞孔边缘极其光滑,没有毛刺,显然是被一种速度极快、质地极其坚硬的细小暗器瞬间贯穿。这种手法…她从未见过!救她之人,武功之高,手段之奇,简直骇人听闻!
她不敢再停留,深深地看了一眼巷子深处那片神秘的黑暗,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恩人刻入脑海。然后,她强提一口真气,忍着内腑剧痛,身影一晃,如同受伤的灵狐,朝着与逃兵相反的方向——城西那片混乱的窝棚区,迅速遁入更深的夜色之中。
胸前的金属碎片,在激烈的搏杀和神秘人的出现后,那温润的蓝光似乎更加明亮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律动,仿佛在无声地指引着方向。
第7章 再见打狗棒
泉州城西,窝棚区深处。空气里弥漫着腐烂垃圾、劣质油脂和绝望混杂的浊气。黄蓉蜷缩在一间半塌土屋的断墙阴影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抽痛。巷中搏杀的惨烈与那致命乌光的诡谲,仍在脑中轰鸣。师父陷落南监的消息,更如冰锥刺心。
她强迫自己冷静,摊开掌心。那块从独眼鲨尸体上搜出的铜牌冰冷沉重,正面刻着一只狰狞的展翅黑鹫,背面是几行扭曲的蒙文。她不通蒙语,但这形制、这黑鹫标记,足以证明那些杀手隶属蒙古驻泉州水师的核心力量——“黑鹫卫”!他们如跗骨之蛆,反应之快,远超预料。
老乞丐草纸上的信息在脑中飞速拼合:“新巢,鹰集”——蒙古水师新据点;“九指神丐,陷,南监”——师父洪七公被囚之地;“草堂危”——丐帮重要据点百草堂暴露。形势危如累卵!硬闯南监救人?无异飞蛾扑火。必须找到突破口,找到能搅动这潭死水的那颗石子!
胸前的金属碎片传来一阵温热,蓝光在破旧衣衫下微微脉动,仿佛在呼应她焦灼的思绪。父亲在无名岛的刻字再次浮现:“循踪东南,泉郡有迹。” 这“迹”…是否与师父被困有关?与这蒙古“新巢”有关?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黄蓉脑中成形。她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淬火的匕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要探一探这“鹰集”之巢!
接下来的两日,黄蓉如同最精明的猎手,也如同最卑微的流民,在泉州城西的污秽与混乱中彻底消失。她用仅存的碎银子换了套更破烂、散发鱼腥味的短褐,用污泥和草木灰将脸、脖颈、手臂涂抹得脏污不堪,头发用破布条胡乱包起。她观察码头苦力的姿态、模仿流民麻木的眼神,将自己完美地融入这座沦陷港口底层挣扎求生的人潮中。
她昼伏夜出,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在靠近港口区的街巷屋脊间游走。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丈量着每一条可能靠近“鹰集”的路径,记录着蒙古巡逻队的换防时间、哨卡位置、明岗暗哨的分布。她发现,港口西侧一片原本是宋军水寨的区域,如今被高大的木栅和拒马重重围起,栅栏后隐约可见新建的营房和停泊的巨舰桅杆。栅栏入口戒备森严,黑鹫卫的身影频繁出没,空气中飘散着桐油、铁锈和一种独特的、膻味浓重的马奶酒气——那里,必是“鹰集”!
第三日傍晚,残阳如血。一艘满载着粗糙木桶、散发着浓烈咸腥味的运鱼小船,吱呀作响地靠上了泉州港一处相对偏僻的小码头。船夫是几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疍民。几个穿着破旧号衣、懒洋洋的码头小吏上前,敷衍地检查了鱼获,收了点“孝敬”,便挥手放行。
没人注意到,小船卸货时,一个同样黝黑瘦小、扛着沉重木桶的“小工”,在弯腰的瞬间,如同泥鳅般滑进了码头边一堆高高垒起的空木桶缝隙里,瞬间消失不见。
黑暗,闷热,咸腥的气味浓得化不开。黄蓉蜷缩在巨大的空木桶内,身体随着木桶被装上板车而轻微摇晃。板车在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车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她凝神细听,车外是码头特有的喧嚣,夹杂着蒙古兵卒粗粝的呼喝声。板车走走停停,似乎通过了不止一道盘查。每一次停下,黄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指尖紧紧扣住藏在袖中的柳叶匕。
终于,板车驶入了一个声音变得相对封闭、地面也更为泥泞的区域。浓重的桐油味和马粪味取代了海腥。一声吆喝,板车停下。木桶被粗暴地卸下,滚动,堆叠。
黄蓉在桶内耐心等待。直到外面人声渐远,脚步声消失,只剩下远处模糊的操练号子和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她才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顶开桶盖,滑了出来。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如同怪兽巢穴般的营盘。高耸的木栅望楼上火把通明,持弓的哨兵身影清晰可见。营盘内,一排排新建的营房排列整齐,空地上堆放着大量未启封的木箱和草料。更远处,是深水码头,几艘高桅巨舰如同沉睡的黑色巨兽,静静停泊,舰体在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其中一艘居中、体型最为庞大、船首雕刻着狰狞黑鹫的巨舰,灯火通明,甲板上人影幢幢,显然是指挥中枢!
这就是“鹰集”!蒙古水师在泉州的心脏!
黄蓉伏低身体,紧贴着堆叠的木箱阴影,心跳如鼓,眼神却冷静如冰。她像壁虎般在杂物的缝隙中移动,利用营房间的黑暗角落和堆放物资的阴影作为掩护,每一次停顿都精确卡在哨兵视线转移的间隙。她避开了几队巡逻的黑鹫卫,朝着那艘黑鹫旗舰的方向潜行。父亲刻石的“迹”,师父的下落,或许答案就在那艘船上!
靠近旗舰的码头区域,戒备陡然森严。通向舷梯的栈桥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两队黑鹫卫交叉巡逻,目光如鹰隼。直接登船,难如登天。
黄蓉的目光扫过巨舰庞大的船体,最终停留在吃水线附近。那里,靠近船尾舵叶的位置,为了检修,船体外壳留有一排可供攀附的、碗口大小的铁环和凸起的铆钉,一直延伸到水线之上数尺。这是唯一的死角!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融入夜色的水鸟,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海水中。咸涩的海水瞬间浸透衣衫,腰间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她强忍着,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粗糙的船壳,凭借着精纯的水性和内力闭气,手脚并用,如同最灵巧的猿猴,利用那些铁环和铆钉,在船壳的阴影中向上攀爬!
冰冷的海水不断滴落。头顶甲板上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清晰可闻。每一次移动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终于,她攀到了接近船尾甲板舷墙的位置。这里有一处堆放缆绳和备用帆布的凹陷区域,上方有雨檐遮挡,形成了一小片视觉死角。
黄蓉如同壁虎般紧贴船壳,湿透的身体在夜风中微微颤抖。她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上方甲板的动静。除了规律的巡逻脚步声,一阵粗豪的笑骂声和杯盏碰撞声从上层舱室的方向隐隐传来。
“……哈哈!那老叫花骨头倒硬!挨了三天‘透骨钉’,愣是没吐出一个字!千户大人说了,明天上‘烙虎凳’,看他能撑到几时!”
“呸!什么北丐,我看是茅坑里的石头!不识抬举!早点弄死干净!”
“急什么?千户大人要撬开他的嘴,问出丐帮在江南的老巢!还有那个姓黄的妖人下落…据说跟这老叫花关系匪浅…”
洪七公!透骨钉!烙虎凳!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瞬间从黄蓉周身迸发!指甲深深抠进船壳的木纹里,几乎要渗出血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悲愤的嘶吼冲出喉咙。师父…正在遭受非人的折磨!目标,竟还有父亲!
怒火在胸中燃烧,几乎要焚毁理智。但她知道,此刻冲出去,除了送死,毫无意义。必须冷静!必须找到救人的方法!
就在这时,甲板上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恭敬的禀报声:
“禀千户大人!港口巡逻船急报!于外海三十里处,发现可疑船只残骸!疑是宋军制式!附近海域有激烈搏杀痕迹,发现…发现这个!” 似乎呈上了某物。
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即,一个低沉、略带沙哑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说的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打狗棒?…呵,看来老叫花子不是一个人来的…传令!封锁港口所有出口!加派巡逻艇!沿岸五十里内,给我一寸寸地搜!发现可疑人等,格杀勿论!还有,南监加派三倍人手!那老东西,现在就是最大的鱼饵!本千户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不怕死的宋狗敢来咬钩!”
打狗棒?黄蓉心中剧震!难道大师兄鲁有脚也来了?还遭遇了不测?这千户…好狠毒的心肠!以师父为饵,布下天罗地网!
脚步声远去,似乎是那千户离开了甲板。黄蓉的心沉入谷底。港口彻底封锁,南监成了龙潭虎穴,师父危在旦夕!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将她包围。胸前的金属碎片却在此刻传来一阵强烈的、近乎灼热的脉动!蓝光透衣而出,在狭小的阴影空间里骤然明亮!那光芒的指向,并非船外,而是…直指头顶!指向这艘巨舰的上层舱室!
黄蓉猛地抬头。碎片在指引什么?难道父亲留下的线索,竟在这蒙古千户的座舰之上?!
一线微弱的希望在绝境中点燃。她强压下所有情绪,仔细倾听。甲板上巡逻的脚步声规律依旧。她如同壁虎般,沿着船尾复杂的雕刻和缆绳,悄无声息地向更高处的主甲板舱室区攀去。
旗舰上层,灯火通明。一间宽敞的舱室门外,两名身着精良皮甲、腰挎弯刀的黑鹫卫如同门神般肃立。这里显然是核心区域。
黄蓉伏在舱室上方一处通风口的阴影里,屏息凝神。碎片在怀中灼热得发烫,蓝光几乎要抑制不住。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通风口的百叶格栅,露出一道缝隙。
舱内陈设华丽,铺着厚厚的地毯。一张巨大的海图桌占据中央,上面铺着详尽的东南沿海舆图,密密麻麻标注着蒙文和箭头。一个身着深青色蒙古千户官袍、身形雄壮、背对着门口的身影,正负手站在海图前。他脚边,随意丢弃着一根碧绿如玉、顶端雕刻着狰狞狗头的竹棒——正是丐帮帮主信物,打狗棒!
黄蓉瞳孔骤缩!果然是大师兄的兵器!
就在这时,那千户缓缓转过身。灯光照亮了他的脸。约莫四十余岁,方脸阔口,颧骨高耸,皮肤是风吹日晒的深褐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细长如刀,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冷酷和鹰隼般的锐利。他的嘴唇很薄,紧紧抿着,透着一股刻薄与决绝。此人,正是蒙古水师驻泉州最高指挥官——赤鲁不花!
赤鲁不花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打狗棒,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卷轴,展开。黄蓉借着通风口的缝隙,看得分明——那卷轴上的笔迹,瘦劲峭拔,风骨嶙峋!正是父亲黄药师的手笔!
卷轴似乎是一份残缺的笔记,上面绘着复杂的星图、洋流和地脉走向图,还有一些艰深的推演注释。赤鲁不花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笔记末端几个字上,用蒙语低声念道:“…地脉归墟…造化之机…必在东海之极…” 他的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狂热!
黄蓉的心狂跳起来!父亲的手稿!竟落入了蒙古人之手!他们也在追寻父亲的踪迹!目标同样是那所谓的“地脉归墟”、“造化之机”!
赤鲁不花将手稿卷起,小心放入一个锦盒中锁好。他踱步到窗边,望着港口外漆黑的海面,声音冰冷如铁:
“传令下去,南监那老东西,明日子时之前,若再不开口…就送他上路。尸体吊在港口示众!本千户倒要看看,那姓黄的妖人,忍不忍得住!”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然,“还有,封锁所有消息!尤其是我得到黄老邪手稿之事,若有半点泄露…提头来见!”
“喳!”门外守卫沉声应命。
黄蓉浑身冰冷,怒火与寒意交织。明日子时!师父的性命只剩下不到十二个时辰!而父亲的手稿,更成了蒙古人觊觎的重宝!
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冒险的计划,在巨大的压力和碎片的灼热指引下,瞬间在黄蓉脑中成型。她要火中取栗!不仅要救师父,还要夺回父亲的手稿!
她悄然退离通风口,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消失在巨舰复杂的上层建筑阴影中。
夜更深。港口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和更夫的梆子,一片死寂。南监——泉州府衙旁一座森严的石堡,此刻灯火通明,如同蹲伏的巨兽。围墙高达丈余,墙头插满铁蒺藜,四角望楼林立,强弓劲弩的寒光在火把下闪烁。墙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清一色的黑鹫卫精锐,目光如炬,杀气腾腾。赤鲁不花布下的天罗地网,已将此地变成绝地。
子时将近。监牢深处,一间特制的、墙壁包铁的重囚室内。洪七公被儿臂粗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琵琶骨被粗大的铁钩穿透,鲜血早已凝固成暗黑色。他须发散乱,面色灰败,裸露的上身布满了鞭痕、烙铁的焦痕和一种诡异的、细小的紫黑色针孔(透骨钉留下的痕迹)。气息微弱,但那双曾经神光湛然的眼眸,此刻虽黯淡,深处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沉重的铁门外,传来锁链哗啦的开启声。赤鲁不花在四名黑鹫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他手中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带着倒钩的剔骨尖刀,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老叫花,时辰到了。”赤鲁不花的声音在空旷的囚室里回荡,冰冷刺骨,“本千户的耐心是有限的。说出黄老邪的下落,还有丐帮在江南的暗舵…给你个痛快。否则…”他晃了晃手中的尖刀,刀锋在火把下反射出森然的光,“本千户亲自送你上路,保证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洪七公费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赤鲁不花和他手中的刀,嘴角竟艰难地扯出一丝不屑的弧度,声音嘶哑微弱,却字字清晰:“鞑子…狗贼…想从…爷爷嘴里…撬出…一个字…下…下辈子吧…”
“找死!”赤鲁不花眼中戾气暴涨!他猛地一步上前,手中尖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刺洪七公的心口!这一刀,快!狠!绝!没有丝毫犹豫!他根本就没打算再问!他要的,就是这老叫花的命!用他的尸体,钓出可能潜藏的大鱼!
刀光如电,瞬间及体!
洪七公闭上了眼睛,嘴角那丝不屑的笑意凝固。
就在这千钧一发、尖刀即将刺入心窝的刹那——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猛地从港口方向炸开!整个南监地面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震耳欲聋!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是冲天而起的熊熊火光!将港口方向的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爆炸!巨大的爆炸!来源正是“鹰集”核心区域!
赤鲁不花刺出的刀势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猛地打断!他一个趔趄,脸色骤变!惊骇地望向港口方向!那里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凄厉的警报声和混乱的呼喊!
“怎么回事?!”赤鲁不花厉声咆哮!
“报——!!!”一个黑鹫卫连滚爬爬地冲进囚室,满脸烟灰,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千…千户大人!不好了!旗舰…旗舰‘黑鹫号’…火药库…炸了!”
“什么?!”赤鲁不花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旗舰被炸?!那是他的根基!是蒙古水师在泉州的象征!更是存放着黄老邪手稿的地方!
就在他心神剧震、注意力被港口爆炸完全吸引的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囚室角落一处通风口的铁栅栏,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掀飞!一道瘦小、迅捷如电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人在半空,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已然出鞘!直取赤鲁不花握刀的手腕!正是黄蓉!
“狗贼!受死!”
黄蓉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她等待的,就是这爆炸引发的、赤鲁不花心神失守的万分之一秒!
匕首寒光带着黄蓉积郁的所有愤怒、担忧和决死意志,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赤鲁不花毕竟是高手,在匕首及腕的瞬间,惊觉回神,手腕本能地向后急缩!
“嗤啦!”
匕首锋刃虽未斩断手腕,却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剧痛让赤鲁不花发出一声怒吼,手中尖刀脱手飞出!
“保护千户!” “杀了她!” 四名黑鹫卫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拔刀扑向黄蓉!
黄蓉根本不与他们纠缠!她一击虽未废掉赤鲁不花,却已达成目标——逼他退开!她的身体如同鬼魅般在空中一折,目标直指被锁在墙上的洪七公!手中匕首灌注全力,狠狠斩向穿透师父琵琶骨的铁钩锁链!
“铛!” 火星四溅!精铁锁链应声而断!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弹出几枚细小石子,精准地打在洪七公身上几处大穴!这是桃花岛独门手法,能暂时激发潜能、压制剧痛!
“师父!走!” 黄蓉一把搀扶住洪七公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
“好…蓉儿…” 洪七公虚弱地应了一声,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虽然重伤垂死,但那股不屈的豪气和求生的本能被瞬间点燃!他强提一口残存真气,配合着黄蓉的搀扶,双脚猛地蹬地!
师徒二人如同两道纠缠的影子,朝着被黄蓉撞开的通风口方向猛冲!
“拦住他们!放箭!放箭!” 赤鲁不花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囚室外的甬道里,更多的黑鹫卫听到动静涌来!弓弦拉动声刺耳!
黄蓉和洪七公刚冲出囚室,迎面便是数支呼啸而来的劲弩!
“师父低头!” 黄蓉厉喝,身体猛地挡在洪七公身前,同时手中匕首舞成一团光幕!
“叮叮当当!” 几支弩箭被磕飞!但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却穿透了光幕的缝隙,狠狠钉入黄蓉的左肩!血花飞溅!
“呃!” 黄蓉闷哼一声,身体剧震,脚步却丝毫不停!她甚至借着这股冲力,带着洪七公猛地撞破旁边一扇虚掩的木门,冲进一条更狭窄的、堆满杂物的甬道!
身后追兵如潮,箭矢破空!前方道路不明!师徒二人浑身浴血,在迷宫般的南监甬道中亡命奔逃!每一次转弯都可能撞上新的敌人,每一次喘息都可能被身后的箭雨追上!
“这边!” 洪七公突然低喝一声,用尽力气指向一条向下延伸、散发着霉味和湿气的黑暗甬道,“地…地牢…排水口…通…通城外河…”
黄蓉没有丝毫犹豫,扶着师父一头扎进黑暗!追兵的怒吼和脚步声被甩在身后。
黑暗潮湿的甬道,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污浊的积水。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洪七公伤势太重,几乎全靠黄蓉拖拽前行。左肩的箭伤剧痛钻心,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衫。但黄蓉咬紧牙关,胸前的金属碎片传来一阵阵强烈的温热,仿佛在给她注入最后的力量。
不知奔逃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光和水流声!一个被粗铁栅栏封住的、仅容一人爬过的排水口出现在眼前!栅栏外,是潺潺流动的、带着腥味的河水!
追兵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已经从后方甬道隐约传来!
“师父!快!” 黄蓉将洪七公推到栅栏前,拔出肩头的弩箭(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反手用匕首灌注内力,狠狠劈向锈蚀的铁栅栏连接处!
“铛!铛!铛!” 火星迸射!铁链被斩断!栅栏被踹开一个缺口!
黄蓉先将重伤的洪七公推出洞口,自己也紧随其后,扑入冰冷的河水中!
河水湍急,瞬间将两人冲向下游。身后,南监方向火光冲天,人声鼎沸,显然已被彻底惊动。追兵很快就会沿河搜索!
黄蓉奋力托住意识模糊的洪七公,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着,朝着下游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拼命游去。身后,泉州城的轮廓在火光和混乱中,如同狰狞的巨兽剪影。
胸前的碎片,在冰冷的河水中,依旧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蓝光,仿佛在指引着未知的前路。救出了师父,却身陷重围,父亲的手稿仍在敌手,蒙古人的追杀即将如影随形…新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第8章 他已入归墟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血腥与淤泥的腥气,湍急如失控的野马。黄蓉半边身子浸在刺骨的寒流中,左肩箭创被咸水一激,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碎银牙,右臂死死箍住洪七公沉重的身躯,仅凭双腿在浑浊的激流中奋力蹬踹,如同逆流而上的伤鱼,朝着下游那片在夜色中摇曳的、如同鬼影般的芦苇荡冲去。
身后,南监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穹,人声、号角声、兵刃撞击声混杂着惊怒的咆哮,如同沸腾的油锅。追兵的火把光点,如同索命的萤火,已开始在河岸两侧快速移动!
“噗通!”两人终于被一股暗流猛地推入茂密的芦苇丛中。枯黄的苇杆高大坚韧,瞬间遮蔽了身形。黄蓉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洪七公,在齐腰深的淤泥和盘根错节的苇根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耗尽力气。直到深入芦苇荡腹地,一处相对干燥、被倒伏苇杆天然遮蔽的浅滩,她才力竭地瘫倒。
“师父…师父!”黄蓉喘息着,声音嘶哑颤抖,顾不得自己肩头血流如注,颤抖着手去探洪七公的鼻息。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脉搏更是时断时续。他琵琶骨处的贯穿伤血肉模糊,铁钩虽去,留下的孔洞触目惊心。周身遍布的鞭痕、烙伤和那些细密的紫黑色针孔(透骨钉之伤),更是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黄蓉的心沉到了冰窟底。师父伤势之重,远超想象!普通的金疮药根本无济于事!必须立刻止血、清创、拔除体内可能残留的透骨钉毒质!否则,不用追兵赶到,师父自己就撑不过一个时辰!
她强迫自己冷静,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衫布条,用匕首割开,先死死勒住自己肩头的箭伤止血。剧痛让她额头冷汗涔涔,眼前金星乱冒。处理完自己,她立刻查看洪七公的伤。目光落在他琵琶骨那狰狞的创口时,饶是她心志坚韧,也忍不住鼻尖一酸。她小心翼翼用匕首割开黏连在伤口上的破烂衣物,露出翻卷的皮肉和森森白骨。没有清水,她只能用冰冷的河水草草冲洗,每一次触碰都引得洪七公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闷哼。
更棘手的是那些透骨钉留下的细密孔洞,边缘呈现诡异的紫黑色,隐隐有腥臭气散出。黄蓉深吸一口气,想起父亲册子上提过几种拔毒手法。她将九阴真经的内力凝于指尖,小心翼翼地点在洪七公几处要穴,护住其心脉。然后,她俯下身,毫不犹豫地用嘴对准一处紫黑最深的孔洞,用力吸吮!
“噗!”一口腥臭粘稠、带着紫黑色血丝的黑血被她吐在泥地上!她顾不上恶心,立刻转向下一处!每吸出一口毒血,洪七公紧锁的眉头似乎就舒展一分,但黄蓉自己的脸色却迅速灰败下去,肩头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刚包扎的布条。
就在她吸吮第三处伤口时,怀中的金属碎片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灼热感!蓝光明亮得穿透层层湿透的衣衫,将周围一小片芦苇映得幽幽发亮!一股温润却沛然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暖流,猛地从碎片涌入她的心口,沿着手臂经络,直冲她正按在洪七公穴位上的指尖!
“嗡!”
洪七公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微弱的、几乎枯竭的醇厚内力,竟被这股奇异的外力引动,如同干涸河床下的暗流,极其艰难地开始自行运转!那几处被吸吮过的透骨钉伤口,紫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些,流出的血也带上了鲜红!
黄蓉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又低头看向怀中蓝光流转的碎片。这碎片…竟能引动、甚至辅助疗伤?!它究竟是什么?父亲留下的至宝?
来不及细想,追兵的火把光亮和吆喝声已经逼近芦苇荡边缘!杂乱的脚步声踏在浅滩泥泞中,苇杆被粗暴拨开的哗啦声清晰可闻!
“搜!他们跑不远!肯定藏在这芦苇荡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千户大人下了死命令!”
黄蓉眼中厉芒爆闪!她迅速脱下自己破烂的外衫,将依旧昏迷但气息稍稳的洪七公严严实实盖住,又扯过大量湿漉漉的枯苇杆盖在上面,伪装成一堆普通的腐烂苇垛。她自己则抓起一把淤泥胡乱抹在脸上、脖颈,蜷缩在洪七公“苇垛”旁另一处更深的阴影里,屏息凝神,手中紧握那柄染血的柳叶匕,如同蛰伏的毒蛇。
火光晃动,人影幢幢。两名黑鹫卫骂骂咧咧地拨开苇杆,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泥水,搜索到了这片浅滩。火光扫过那堆不起眼的“苇垛”,又扫过旁边蜷缩在阴影里、满身污泥、瑟瑟发抖的“小乞丐”。
“妈的!晦气!连个鬼影都没有!”一个黑鹫卫骂着,不耐烦地用刀鞘捅了捅那堆“苇垛”,枯苇杆簌簌落下。
“喂!小叫花子!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受伤的人跑过去没有?”另一个黑鹫卫将火把凑近黄蓉的脸,刺眼的光亮和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到她脸上。
黄蓉身体抖得更厉害,头埋得更低,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充满恐惧的呜咽声,一只手胡乱地指向芦苇荡更深、更黑暗的南方。
“操!是个哑巴!”黑鹫卫厌恶地啐了一口,“指什么指!南边是死水潭!妈的,白费力气!走!去那边看看!”他收回火把,招呼同伴,骂骂咧咧地转身,朝着黄蓉指的反方向搜索而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黄蓉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蒙古人绝不会轻易放弃。必须立刻离开!
胸前的碎片依旧散发着温热的蓝光,指引感清晰——指向东南!指向大海!
她艰难地背起依旧昏迷的洪七公。师父的身躯沉重如山,压得她本就受伤的肩膀几乎要碎裂。她咬紧牙关,每一步都踏在齐膝深的淤泥里,朝着碎片指引的方向,朝着芦苇荡的边缘,朝着那片未知的、危机四伏的海岸线,蹒跚前行。冰冷的河水浸透裤腿,刺骨的寒意和伤口传来的剧痛交织,汗水混着泥浆从额角滑落。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芦苇荡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怪石嶙峋、被海浪冲刷得光滑黝黑的海岸峭壁。峭壁下方,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峭壁向海中延伸,形成一个小小的、相对隐蔽的岬角。
就在岬角下方,一处被巨大礁石半包围的浅湾里,赫然系着一艘船!不是渔船,也不是商船,而是一艘体型狭长、线条流畅、涂着不起眼灰黑色船漆的——快艇!船型精巧,显然是用于高速航行或隐秘行动的!
黄蓉心中惊疑不定。这荒僻之地,怎会有这样一艘船?是陷阱?还是…?
碎片传来的温热感骤然增强,蓝光明亮地指向那艘快艇!
黄蓉不再犹豫。她背着洪七公,艰难地攀下陡峭的礁石。靠近快艇,船体保养得极好,缆绳系得牢固。她先将洪七公安置在船尾相对平坦处,自己跳上船检查。船舱狭小,但干净整洁,储备着清水、肉干和几包药粉。最让她心惊的是,在船舱角落一个暗格里,她发现了一小叠用油纸包裹的纸张,上面绘制的竟是泉州港蒙古水师布防图!还有几张盖着奇怪印章的空白通行文书!
这船…是抗蒙义士的?还是…某个神秘势力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从峭壁上方传来!黄蓉瞬间警觉,匕首出鞘,伏低身体!
一个身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下礁石,落在船边。来人同样一身不起眼的灰黑色水靠,身形瘦小精悍,脸上带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皮质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冷静如冰的眼睛。他扫了一眼船上的黄蓉和昏迷的洪七公,目光在黄蓉胸前那透出幽幽蓝光的部位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没有询问,没有寒暄,他用一种低沉而快速、带着明显闽地口音的话语道:
“追兵封港,陆路已绝。此船可通外海。东南七十里,蛇蟠岛汇合。” 说完,他竟不再看黄蓉一眼,转身就要再次攀上礁石。
“等等!你是谁?蛇蟠岛在哪?”黄蓉急问。
面具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只有冰冷的声音飘来:“燃蓝火为号,自有人接应。若信不过,留此等死。” 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嶙峋的礁石阴影中。
黄蓉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怀中蓝光流转的碎片,心中疑窦丛生。这神秘人显然认识碎片,或者说,认识碎片代表的身份!父亲?还是某个与父亲有关的组织?蛇蟠岛…是生路,还是另一个陷阱?
身后的芦苇荡方向,追兵的火把和呼喊声再次逼近!甚至能听到猎犬的狂吠!
没有时间犹豫了!
黄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迅速解开缆绳,抓起船桨,用尽全身力气将快艇撑离浅滩。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借着退潮的海流,迅速滑入波涛渐起的海面。
她将洪七公安置在相对平稳的船舱里,自己操起双桨,迎着凛冽的海风,朝着东南方向奋力划去!每一次划动,肩头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不敢停下。快艇在海浪中起伏,速度远超之前的木筏。
胸前的碎片稳定地散发着温热和蓝光,如同最忠诚的灯塔。她按照面具人的指示,努力辨认方向。海图在她脑中飞速旋转,结合星辰与碎片微妙的指引感,她不断调整着航向。
身后,泉州港的火光渐渐变成天边微弱的红晕。追兵的战船并未出现,或许是港口爆炸和南监劫囚的混乱牵制了他们全部力量。但黄蓉的心没有丝毫放松。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一天一夜的航行。风浪不大,快艇性能优越,节省了黄蓉大量体力。她定时给洪七公喂些清水,用船上找到的干净布条和药粉重新处理两人的伤口。洪七公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在碎片持续散发的温润能量滋养下,竟奇迹般地没有继续恶化,甚至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第二天午后,当海平线上出现一片犬牙交错、怪石嶙峋的岛屿轮廓时,黄蓉胸前的碎片蓝光骤然明亮,如同呼应般指向那里!蛇蟠岛!
岛屿不大,地势险峻,礁盘密布,几乎没有像样的沙滩。巨大的黑色礁石如同盘踞的巨蟒,狰狞地探入海中。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激起漫天雪白的泡沫,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黄蓉驾着小艇,如同灵巧的游鱼,在迷宫般的礁石缝隙中穿梭。她寻找着面具人所说的“燃蓝火为号”的地点。终于,在岛屿西侧一处被三块巨大礁石环抱、相对隐蔽的小水湾里,她看到了一块平整的礁石平台。
她将小艇系好,费力地将洪七公背到平台上。然后,她从船上的储备中找出火石和火绒,又撕下几片干燥的帆布。她看着怀中那蓝光流转的碎片,一咬牙,将碎片小心地放在那堆帆布上,然后用火石点燃!
“轰!” 一股奇异的、并非普通火焰的幽蓝色火苗猛地腾起!没有烟雾,火焰安静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混合金属的气息,蓝光幽幽,在昏暗的礁石湾中显得格外醒目!这正是碎片被引燃后产生的“蓝火”!
火焰静静燃烧。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海风呼啸,浪涛轰鸣。除了这诡异的蓝火,四周死寂一片。
黄蓉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被骗了?是陷阱?
就在她疑心大起,几乎要熄灭火焰背起师父离开时——
“哗啦!” 一声轻微的水响,从水湾入口处传来。
一艘比快艇稍大、通体漆黑、如同幽灵般的小船,悄无声息地从一块巨礁后滑出。船头站着一个人。依旧是灰黑色的水靠,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皮质面具,正是昨日在泉州海岸见过的那个神秘人!他手中举着一盏同样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风灯,与礁石上燃烧的蓝火遥相呼应。
小船缓缓靠近平台。面具人目光扫过燃烧的蓝火、黄蓉,最后落在她背上昏迷的洪七公身上,那双冰冷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声音依旧毫无起伏:
“上船。此火不可留。”
黄蓉不再犹豫,背起师父,踏上了那艘漆黑的小船。面具人俯身,用一块奇特的、非金非石的黑色板子猛地盖灭了燃烧的蓝火。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那块颜色似乎黯淡了一些、但依旧温润的碎片。
小船无声地调头,如同融入海水的墨汁,朝着蛇蟠岛更为险峻的礁石深处驶去。七拐八绕,穿过一道仅容一船通过的、被垂挂藤蔓遮蔽的狭窄水道,眼前豁然开朗!
水道尽头,竟是一个巨大的、被环形礁岩和茂密植被完全包围的天然洞窟!洞窟内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岸边有简易的木制栈桥,栈桥后方的岩壁上,开凿着几个黑黢黢的洞口,透出昏黄的光亮。这里,俨然是一个隐秘的海上基地!
小船靠上栈桥。面具人率先跳下,动作利落。黄蓉背着洪七公踏上栈桥。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
“人带来了?”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最大的那个洞口处传来。
黄蓉循声望去。洞口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老者。他身形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衫,须发皆白,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深邃,如同古井寒潭,此刻正锐利如刀地审视着黄蓉和她背上的洪七公。
老者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身着灰黑水靠、面无表情的护卫。整个洞窟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神秘的气氛。
黄蓉挺直脊背,毫不畏惧地迎上老者的目光。她轻轻将洪七公安置在栈桥干燥处,然后从怀中取出那块光芒略显黯淡的金属碎片,托在掌心,声音清晰而坚定:
“桃花岛黄蓉,携家师北丐洪七公,循‘星引’而来。敢问前辈,此物主人何在?” 她的目光灼灼,直刺老者眼底。她要知道父亲的去向!要知道这碎片背后的秘密!要知道这神秘势力是敌是友!
老者浑浊的目光落在黄蓉掌心的碎片上,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有追忆,有痛惜,还有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沉默良久,洞窟中只剩下水滴从钟乳石尖落下的滴答声。
终于,他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每一个字都敲在黄蓉紧绷的心弦上:
“他…已入‘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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